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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你已经不爱陈祺正了吗?」

  「不,我仍然很爱他。」

  「那你为什么还可以爱别人?」我不明白。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两个人的。」她说。

  「你和林方文是一样的。」我生气的说。

  「是的,我能够理解他。」

  「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也许是为了追寻刺激吧!」

  「我认为是爱一个人爱得不够。」我说。

  她说:「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满足另一个人。人是有很多方面的。」

  「你的心里,放得下两份爱和思念?」

  「放得下的。」

  「你不怕陈祺正知道吗?」

  「当然不能够让他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笑了:「也许我想被两个男人疼爱吧。」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她任性的说:「我不要选!我希望那一头永远不要降临!」

  这也是林方文的心声吧?原来他们是没法选择其中一个的,他们只会逃避。

  「和你们相比,我真的太落伍了。」我说。

  「只是你没有遇上罢了!」她说,「一旦遇上了,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

  「孟传因知道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嗯。他们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又愿意?」

  「程韵,」她语重心长的说,「最高尚的爱不是独占,你的占有欲太强了。」

  「倒好像是我错了!」我不甘心的说,「希望对方专一,这也是占有欲吗?你是说这样的爱不够高尚;出卖别人,才是高尚的?」

  「也许我不应该用「高尚」两个字来形容,可是,能够和别人分享的那个,也许是爱得比较深的。」

  「你和林方文真的应该组织一个「背叛之友会」,你们才是最懂得爱的人!」我说。

  「算了!我不跟你争论!」她低下头喝咖啡。

  我在生她的气吗?也许,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讨厌自己的占有欲。我讨厌自己太死心眼了。太死心眼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

  「我每天也被自己的内疚折磨。」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没有办法放弃,唯有怀着内疚去爱。」她苦笑。

  怀着内疚去爱,是怎样的一种爱?但愿我能够明白。

  「你和韩星宇怎样了?」她问。

  然后,她又说:「快点爱上一个人吧!爱上别人,便可以忘记林方文。新欢,是对旧爱最大的报复,也会最好的治疗。」

  可是,我没办法那么快便爱上一个人。

  「韩星宇比林方文好很多呢!」她说。

  「你竟然出卖林方文?你们是「背叛之友会」的同志呀!」我说。

  她摇了摇头,说:「想你快点找到幸福,就是怕了再嗅到这种失恋女人的苦涩味。」

  我嗅嗅自己的手指头,说:

  「真的有这种味道吗?」

  她重重的点头,说:「是孤独、带点酸气、容易动怒,而又苦涩的味道。也许是太久没有被男人抱过了。」

  她依然脱不了本色。

  「所以,还是快点找个男人抱你吧!抱了再算。」她说。

  她说得太轻松了。要让一个人抱,是不容易的,那得首先爱上他。要爱上一个人,更不容易。

  6

  很晚下班的韩星宇,也顺道来接我下班。

  再见到他,我有点儿尴尬。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问他喜不喜欢我呢?是因为身体疲乏不堪以致心灵软弱,还是想向林方文报复?

  他伸手到车厢后面拿了一盒东西放在我怀里,说:

  「要吃吗?」

  「什么来的?」

  「是甜的,你可以怀着内疚去吃。」他说。

  我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放着几个小巧的蛋糕,应该是蛋糕来的吧?它的外形有点像埃及妖后的头,中间凹了进去,外面有坑纹。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蛋糕。金黄色的外皮,有如橡皮糖,里面却柔软香甜,散发着肉桂和白兰地的香味。

  「好吃吗?」韩星宇问。

  「太好吃了!这是什么蛋糕?」

  「Cannele .」他说,「一般要在法国的波尔多区才可以吃到。」

  「那你是在哪里买的?」

  「秘密!」他俏皮的说。

  后来,我知道,这种法国著名酿酒区的甜点是在崇光百货地窖的面包店里买的,只有那个地方才有。韩星宇常常买给我吃,他自己也喜欢吃。忽然爱上甜点,是因为悲伤,也是想放弃自己的身体,吃到了他买的Cannele

  以后,我不再吃别的甜点了。没有一种甜的回忆,比得上这个古怪的东西。

  「跟莫教授太太做的巧克力曲奇怎么比?」我问。

  「回忆是没得比较的。回忆里的味道,是无法重寻的。」韩星宇说。

  他说得对。林方文有什么好处呢?我为什么没法忘记他?原来,他是我回忆的全部。或许有人比他好,他却是我唯一的初恋,是馀生也无法重寻的。

  「那天晚上,你真的听到我的梦呓吗?」我问。

  「嗯。」

  「我说了些什么?」

  「你说:「智力题……智力题……智力题……」。」他笑着说。

  「胡说!如果是梦呓,哪有听得这么清楚的?我还有没有说了什么秘密出来?」

  「不可告人的?」他问。

  「嗯。」我点点头。

  「不可告人的,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他微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没有了。」我说。

  曾经问他喜不喜欢我,也可以当作是梦呓吗?我们似乎已经同意了,做梦时说的话,是不算数的。可是,说过的话和听到的答案,是会长留心上的吧?

  「你会下围棋吗?」我问。

  「我十岁的时候,已经跟我爸爸对弈了,而且赢了他,从那天开始,未逢敌手。」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不定会成为棋王呢。」

  「棋王太寂寞了。」

  「整天对着一台电脑,不也是很寂寞吗?」

  「透过电脑,可以跟许多人连系,工作时也有夥伴。然而,下棋的人,只有对手。」

  「你可以教我围棋吗?」

  「你想学吗?」

  「世界棋王傅清流会来香港,编辑要我访问他;但是,我对围棋一窍不通。」

  「他什么时候来?」

  「三天之后。」

  「围棋博大精深,只有三天,不可能让你明白。」

  「你不是神童来的吗?」

  「我是。」

  「那就是啊!」

  「但你不是。」他笑着说。

  「哼!我又不是要跟他比赛,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够了。」

  「围棋的道理很简单。」他说。

  「简单?」我不禁怀疑。

  「简单的东西,偏偏是充满哲理的。每个擅棋的民族,也有不同的风格。韩国人亦步亦趋,日本人计算精密,中国人大而化之。傅清流的布局,是以虚幻莫测见称的。」

  「你说得像武侠小说一样,我愈来愈不懂了,怎么办?」我焦急起来。虽然说这个访问不是光谈围棋,然而,对方既然是棋王,我不认识围棋,似乎不是太好。

  「你的访问是几点钟开始的?」韩星宇问。

  「黄昏六点钟。」

  「要不要我来帮你?」

  「可以吗?」我喜出望外。

  「但是,只限于围棋的部分。」

  「太好了!做完访问之后,我请你吃饭。」

  他笑了:「想不到还有报酬呢!」

  「我不会白白要你做事的。」我说。

  「我也不会白吃。」他说。

  「当然不能让你白吃!」我打趣说。

  「认识你真好。」我说,「所有我不懂的,都可以问你。」

  「我并不是什么都懂的,只是刚巧会下围棋罢了。」

  「我连象棋也不会。」我说。

  他瞪大眼睛说:「不可能吧?」

  我尴尬的说:「我不喜欢下棋,这有什么奇怪?」

  「那你有什么长处?」他问。

  「我的长处就是知道自己没有长处。」

  「着倒是一个很大的长处。」

  「就是了。」我说。

  「我对下棋的兴趣也不大。」他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只有赢和输的游戏。我喜欢过程,譬如数学吧,最美妙的不是答案,而是寻找答案的那个过程。」

  「那你一定喜欢玩「大富翁」了。」

  「也不喜欢,那个过程太沉闷了。」

  「「大富翁」最好玩的地方不是买地和建房子,而是可以抽一张「命运」或「机会」的卡片。」

  「你是一名赌徒。」他说。

  「是的。」我说。

  「自小喜欢玩什么游戏,也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吧?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以致也是赌徒。我把一切投注在一个人身上,输得一败涂地。所有的长相厮守,也是因为遇不到第三者吧?我输了,是我的运气不好。

  7

  年近四十的傅清流,长得高瘦清癯,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我看了关于他的资料。称霸棋坛的他,却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棋子因为忍受不了他的世界只有围棋,五年前,在他到日本参加比赛的前夕离家出走了。韩星宇说得对,棋王是寂寞的,他们的女人也寂寞。

  傅清流很喜欢韩星宇,他们滔滔不绝的大谈棋艺,我变成一个局外人,仿佛是旁观两位武林高手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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