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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是鬼。」李蕾的脸白如寒月,惊骇到透明。

  怎么会是他呢?天底下谁不好打,怎么偏偏去打到王御浩?此刻他血流如注地倒在面前,可比见鬼还糟几百倍呀!

  「鬼?」又痛又昏的王御浩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真要命!我倒差点被妳打成鬼了!妳用的是什么武器呀?」

  「那个。」李蕾指指上品的红木花架,尖硬的四角还真能伤人。

  毛巾染红了一条,她又递上另一条……还有药,阿娥放哪里呢?

  她在橱柜里到处翻找绷带:红紫药水、药膏……甚至强胃散、鱼肝油、花露水不相干的,都一股脑叮铃当啷的摔到他面前,又要怎么用呢?

  那样手忙脚乱令王御浩无奈地哀吟两声,在换第三条毛巾时他果断说:

  「血还流不止,我想我必需到医院去。」

  「医院呀……这个我知道!」感冒肚子痛常去的永恩医院。

  她快快冲出大门,在巷口招来一辆三轮车,王御浩早倚在门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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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比她高一个头,比她宽一倍,扶都无从扶起。

  坐在车内,御浩头采后仰姿势,额头血的流量已缓,唇上又出现细细两条。

  「流鼻血了!」没有新毛巾,她拿自己的手缉往他鼻子按。

  「希望不要有内伤,大学联招快到了,如果影响大考就惨了。」他喃喃说。

  李蕾马上想到七孔流血的死人,鼻子之后,接下来会不会轮到耳朵、嘴巴、双眼呢?如果他因此重伤而死,她岂不成了杀人犯?

  李蕾至此才有闯祸的恐惧感,急得泪水挂在眼角,由小滴汪到大滴。

  三轮车空间很小,她前倾着为御浩止鼻血,没碰到他却也非常靠近,他很清楚地看到她黑瞳里滚动的泪珠。

  「这不是哭的时候,不会有事的,我还没那么不堪一击。」他说。

  奇怪,她竟会哭哩!在御浩的印象里,李蕾是个很娇气的小女生,不是旁偎着母亲,就是两个姊姊的小跟班,习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太爱说话又很受宠爱的样子。嗯,有点像玻璃柜里的洋娃娃。

  洋娃娃竟然垂泪,怎不教人诧异?

  他一安慰,她才彷佛由某个混乱的梦中清醒,这是他们第一次完全没有旁人在场的单独相处,她该怎么跟他说话呢?

  而他竟被她打到头破血流,虽不致死,但闹开的后果也很可怕呀!

  先别说李家人责骂她?王家人怪罪她,还有将传遍社交圈的丑闻……光是姊姊们「丢了最好丈夫人选」的话天天挂嘴边,她的闩子就很难捱了!

  嗯……必需死不认错,把道理争到她这里来……

  尽管很没把握,但如此近距离看王御浩,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老成或严肃,刚才被打也是哇哇大叫和讲些可笑的话,表示他也是一般血肉之躯,不是吗?

  当三轮车跨过塯公圳的桥头时,她已收回眼泪,换成端庄冷静的表情,如一位尽责有礼的主人说:

  「永恩医院是我小学老师的丈夫邱纪仁医师开的,他们的医生是全台北区最好的,我们全家都在这儿看病,你不用担心。」

  御浩听完一愣,有瞬间忘了额头上的疼痛……这小女生有点怪喔,她不是才急得哭吗?怎么几秒之内又变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表现出超龄的世故?

  他正要开口接话时,医院的招牌已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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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额头的伤共缝了八针,会留下一点小疤。

  御浩从小到大都是上衣干净、裤子整齐、皮鞋光亮的斯文男孩,家里很早就训练进退礼仪,少有磕磕绊绊的事情发生;如今增了个疤,而且是个十四岁的小女生伤的,传出去还挺可笑的。

  这间诊疗室在长廊的较里面,上方一排透光的气窗已洒上点点雨珠,隐隐的淅浙沥沥声。护士打开所有日光灯,年轻的医生正和李蕾说话?

  「妳哥哥是怎么受伤的?」

  「他不是我哥哥--」她立刻纠正。

  「我是她哥哥的朋友,不小心去撞到那个……叫什么的?」御浩说。

  「红木四角花架。」她有些心虚,但仍脸不红气不喘。

  年轻医生皱起眉头,花架会造成这么深的伤口吗?除非是跑百米冲剌故意拿头去撞的,但他们看来教养良好也不欠医药费,他就不多问了。

  御浩必需等麻醉药退去才能离开,当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说:

  「我们得好好讨论怎么向双方家人解释这件事。」

  「就照刚才对医生说的,是你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她眼睛眨也不眨说,

  那本来就是御浩的意思,一切起因于误会,就当一件小意外也无需去计较,但这小女生也未免撇得太快了吧?

  他知道这类娇生惯养的女生,家里就有一个妹妹培雯,但犯错了,培雯绝对坦然承认,不敢有耍赖一招;李蕾可是推得干干净净,连个道歉也没有,还指挥他如何骗人--他突然起了捉弄之心。

  别误会,他可是斯文有礼连小女生辫子都没扯过的人,只是李蕾太骄慢了,他忍不住故意说:

  「说我自己撞的恐怕行不通,大家都清楚我走路向来四平八稳,从婴儿起就很少去撞到什么,即使撞了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伤口,一定是外力造成的;更何况妳家还留着一团混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被打的。」

  「是你先闯进我家的,害我以为是鬼……或小偷来偷东西,我的反应并没有错,我要保护自己呀!」为了日子好过,她得坚持到底,千万不能认错。

  「我并没有闯进妳家,佑钧事先给我钥匙了,我到妳家书房念书也不是第一次了。」去年御浩的叔叔过世时,王家人心悲乱,他那阵子常来。

  「我哪晓得今天你会来呀?」若事先预知,她肯定跟姊姊去鞋店。

  「我有想办法打招呼呀!我听到开大门的声音,走出来看并没有人,绕到餐厅去,迎面就一记大闷棍,我还从未被人如此攻击过,算创纪录了。」他摸摸额头上的伤说:「三小姐,妳怎么回个家也偷偷摸摸的,像躲在暗处的狙击手,真吓人!」

  「这是我家,怎么叫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的人是你,你才像狙击手,没把我吓个半死就不错了!」很高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结巴,李蕾说:「小哥给你钥匙的事我不知情,对我而言你就是闯入者。」

  「妳的意思是我活该挨打?」不等她有机会答辩,他又滔滔不绝说:「三小姐,妳不知情,是妳和妳小哥之间沟通的问题,与我无关。不管由哪个角度看,我都是足足缝了八针的可怜无辜被打的受害客人,妳必需负起相关责任,这在警察局可以立案,甚至在法院控诉都会受理的!」

  李蕾毕竟才十四岁,反应不如他快,逻辑争辩更不如他成熟,尤其他常与长辈们做经政的对话,又是学校辩论社主将,她完全不是对手。

  大人欺小孩、男生欺女生嘛!李蕾心里非常气愤,也有些无措,但怕他看出自己的脆弱,全力拿出姊姊们多年的训练,将脸绷得像带上面具,端着一个倔强的表情看他怎么办--

  欸,他是不是头去撞坏了,居然跟个小女生认真卯上了,连警察局和法院都搬出来,以为这是辩论比赛呀?他咳一声说:

  「呃,如果妳能对我的伤说声对不起,我可以不报警也不上法庭,而且……」

  他的「而且伤口算我自己撞的」这句话尚未讲完,李蕾冷硬打断他说:

  「我没有错!」

  还是这么骄慢,连最起码的一个口头道歉也不肯?

  真的要头疼了,御浩失去逗弄她的兴致,便平躺着闭目养神去了。

  所以他一向排斥和那些世交千金牵扯在一起,总要小心伺候,关系如层层迭架的水晶杯,想稍微真实地做一下自己,就得防着什么会哗哗碎一地。

  怪异的是他吧,对于绅士淑女的诸套礼节也不是不熟稔,只是人太聪明了,渐渐就无法忍受其中的虚伪假象。

  为不受限于家族带来的种种枷框,他青春期的叛逆,就是放弃私立学校校长老师们不断挽留的优待直升,自愿考入公立学校,每日拎着饭盒挤公车,混入士农工商各阶层,去感受烟尘汗水中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幸而爷爷十分支持,连升大学也同意他留在台湾,不循堂哥们出国的惯例。

  「政府迁台都十三年了,我们应该信任台湾的基础教育,瞧御浩不是很优秀吗?」爷爷总说。

  但愿这次受伤,不影响即将来到的重要考试,他不能让爷爷失望。

  病房内的气氛愈来愈沉闷,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只留远处几声滴滴答答。

  蓦地,有人以不太标准的国语嚷说:

  「啊!真的耶,真是李家小小姐呀!小小姐没忘记我阿春吧?四年没见了都长那么大了,好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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