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拒绝吗?”她问。
“为什么拒绝?”他真是不懂。
“我作画的目的并不是只求卖得好价钱,我还要测试自己的能耐,我想要将每一幅作品当做温度计,看看自己的局限在什么地方,买主冷热的反应才是我想要的评量;不单单只是有买主的收购,我要知道每一位买主的境界到什么地方,我才能定位我的画。”这是她的生涯规划之一,她可不想成为一个庸俗的市场画者,这样会让她的画失去生命的活力,无异抹煞她源源不绝的创作力。
“也就是说,你以后的画不会卖给新笙了?”
“恐怕只有这样了。”这是她少数的坚持之一。
“那么我就不能再让其他在我名下的画廊名字曝光了,免得你先人为主地摒弃在外,这样对我的画廊十分不公平。”他卖了个关子,神秘地说。
“你是说你不止新笙一家画廊?”她有丝惊讶。
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如果真又那么巧地进了你的画廊,那么我也只好认了,谁叫你的势力范围这么广呢?”她认命地说。
* * *
T市中山路晶华酒店
由多伦多回来的秦学平,约了薛佛吃饭。
薛佛穿了件砖红色喀什米尔羊毛衫,下身搭配青绿色纤维伸缩裤,镶珠的高跟鞋,给人一种清雅秀丽的样子。
秦学平亦是个品味不俗的男子,圆形领套头毛衣,三粒扣皮夹克。
他们吃的是欧式自助餐,今晚是两人第一次有机会对彼此有更深一层的了解。
“恋恋告诉我,又诗也陪你一块到多伦多去了。”她喝了一口热咖啡后才缓缓地说。
“呃!只待了三天就回来了,买了一些时装。”他有些黯然。
“我不知道他们最近可有见面。”
他们——指的当然是范拓芜和唐又诗。
“又诗告诉我她到海之朝露找过范拓芜一次。”他低着头搅拌着冰咖啡。
“到海之朝露?”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好像是十二月初吧,我也没特别注意,反正又诗自从范拓芜回来后,根本已不把我当做未婚夫看待了。”语意有怨怼在其中。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退婚呢?”虽然不是捉奸在床,可也如同分飞劳燕。
“我提过了,但是她不肯。”
“她不肯?这真是吊诡至极的一件事,她既不把你放在眼里而大胆地会情郎,又不愿和你退婚?真是太奇怪了,你问过她为什么吗?”薛佛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分界模糊的爱情。
“问了,她只是笑笑地告诉我,她并非不爱我,只是心里有另外一个梦,如果不试着追寻的话,将来怕会成为遗憾。”秦学平苦涩地笑着,啜着一口不加糖的冰咖啡,苦入了心坎。
“看来你爱她很深,深刻到包容了她对自己的自私,枉顾你的一片痴心。”又是一个被痴情所迫之人,难怪范拓芜最怕痴情这东西,既怕自己沾上,也怕别人染上后痴缠着他。对了,十二月初夜访海之朝露?该不会就是他一夜未归范府留宿海之朝露的那晚吧?
他的心情不好会与唐又诗有关吗?看来八九不离十。
“爱情就如同每一个人承认的,挂上一道私人专用的牌子,直至永远。敬我苦涩的爱。”秦学平拿起杯子碰了薛佛的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会苦尽甘来的,我相信。”她给予深刻的祝福与鼓励。
他道了谢,“我就是对她发不起脾气,她好像吃定了我似的,可以用予取予求来形容。你一定会认为我很傻,可是我就是舍不得生她的气骂她,百般容忍她的一切行为,连皱一下眉头也不敢让她看到。”
这是他的宿命,唐又诗就像是他的天敌似的。
听他的这一席话,令她也不禁动容。
如果,只是如果,方凯有他的二分之一,她现在已在渥太华做方太太了。
“又诗是个幸运的女人,能够得到你如此深情的爱,她这辈子也没有白活了。”她多愁善感地说。
“可惜她要的不是我的爱。”他自嘲地道。
“对了!又诗和范拓芜是怎么分手的?”
“为了一个叫叶眉的女子,就是后来范拓芜娶的女人。”
“他们没结成婚,叶眉婚礼前一天死于意外车祸。也就是说他是先认识又诗再认识叶眉的哕?”她想理清一些问题的症结。
“不!应该是认识叶眉在先,又诗在后。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甚清楚了,又诗没说,我也没多问,要让女人爱上范拓芜好像很容易似的。”他又长他人之势,灭自己威风了。
“学平,你要相信自己是个有魅力的人,不要因为一个女人的错待你而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薛佛不止一次肯定他的美好特质。
无奈,爱情的居于下风使得他否定了自我的无穷魅力。就像她自己,方凯的背叛,让她怀疑起自己的风情。这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四章
旧历年前夕,辗转收到方凯的来信,他很聪明,知道把信寄给恋恋。
水绿色的信笺——小佛:
半年过去了,对我的恨是否依然浓烈?
你无法想象我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都在愧对你的情绪中入睡和苏醒。
我如此,珠儿更是如此。
昨日拿到体检报告,珠儿确定罹癌,依医师的判断恐不久于人世。珠儿认为这是报应,我和她背叛你的报应,现在的她可用以泪洗面来形容。
小佛,我好害怕,真的。我一向不是坚强的人,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给我力量,让我找回失去已久的勇气。原来我是这么强烈地需要你,为什么拥有你的那段时光却愚笨得毫不自知?
能来渥太华吗?还是已有了新的爱人?
方凯
“信里写了什么?”恋恋伸长了脖子想一窥内容。
薛佛不以为意地递了信给恋恋。
恋恋看完信后好打不平事的脾气涌现,“这个死方凯,真是厚脸皮,大言不惭耶,需要肩膀的时候才想到你。你会去渥太华吗?”
“怎么可能去,我在这里的工作不是说放就能放的。方凯已经不再是我的责任了,他的痛苦心碎,之于我而言只是道义问题,我不会为了他的心情低落而不顾一切,顶多拨个电话安慰安慰他。”
“你还爱方凯吗?”恋恋劈头一针见血地问。
“不知道,他在渥太华,我在中国,距离的阻隔沉淀了一些感觉。”这是实话,她已经有一段时间尽量不去想方凯和珠儿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的信,她的伤口已复原得很好。
“珠儿罹癌快要死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了珠儿,你会重新接受方凯的感情吗?”基本上恋恋是投反对票的,方凯这等孬级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回头再炒冷饭。
薛佛明白恋恋所担心的事,没错,曾经她把嫁给方凯列为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从二十岁起,方凯就是她的梦想之一,她倾全力付出所有的爱恋,做好一切准备,甚至放弃了所有在中国挥汗经营的事业王国也在所不惜,她对他的爱是可以不留余地的。
但(现在虽是有机会美梦成真)。以珠儿的生命所换得的一线曙光,她会接受吗?她能接受吗?
对方凯的爱还是最初,最原始的爱吗?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再确定了。
恋恋见她不答腔,似乎沉在自己的思想里,摇了摇她的手臂提醒她,她微愣了一下,才转过神。
“你怎么了?精神恍惚。”
“没事。你刚问我和方凯可不可能再续前缘是吧?”
恋恋点点头。
“从前的我,把爱情看得很重,可以为了爱一个人牺牲所有,毫无理智可言;现在的我,已不再如此了,我会考虑其他更实际的东西,起码不要一古脑地一往情深。”这样的回答,不知能不能把她现在的感受诠释得很好,“恋恋,你会不会觉得我变无情了?”
“不会。这样很好,至少你懂得保护自己不再被爱情灼烧,做一个爱情的聪明人总比做一个爱情的盲目追赶者来得好。”恋恋是个十分实际的人,对于爱情虽算不上秤斤秤两,可也冷静自持,她之所以选择禹诗,也是基于对方爱她比她爱他深一些,她一直对被爱是幸福的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她又说:“别以为自己是爱情的投机分子,我们只是比较务实罢了。”
* * *
经过深思熟虑后,薛佛拨了渥太华方凯公寓的电话。她但愿不是珠儿来接听,面对珠儿,她觉得自己是失败者,她可以同情珠儿的病况,但却尚未准备好承受再听到珠儿的声音。
结果,终究逃不过所谓的“莫非定律”——
电话那头珠儿喂了好几声,薛佛沉默了几秒,挣扎着要不要出声。最后,她硬着头皮轻声地喂了一声。
大概是以前两人的交情太好了,就算只是轻得像呼吸声的Hello,珠儿还是听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