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雅琳……”他实在不想解释。“我只能说我绝对有资格追她身边的任何女性。”
“那我收回那句话!”她一个冷哼。
“哪一句?”
“我说我愿意相信你是一个有品味、有格调的男人那句话。”她对他颇尖酸刻薄,完全不怕他翻脸,她就这脾气。
“那我显然要努力的改变你对我的印象和想法!”他已经锁定了她。
“你办不到的!”她高姿态的说。
“陈若男,和我赌一下,没有我黎奇办不到的!”
金雅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会碰见陈杰,毕竟二十几年了,二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不期而遇”,而她也就以为这辈子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但是——在这家台北最大的教学医院里,他们竟“重逢”了。
分踞长廊的两头,他们注视着彼此,想要装作没看见是不可能的。
金雅琳是来探病的,她的服装造型设计师因为盲肠炎而住院开刀。她不知道陈杰是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来看病,或者和她一样,只是探病……
陈杰的表情和金小梅的表情一样,都是充满了错愕、意外、不信和……感伤。
二十二年了,一个人能有几个二十二年?
同时的走向彼此,既然不能转身当没有看到,所以他们都只好很有风度的表现出自己的气度。二十二年前不是谁的错,只是大家的选择不同,所以他们无法恶脸相向,至少也要维持最起码的礼貌。
“好久不见。”当他们在彼此的面前站定时,金雅琳先招呼。
“我常在电视上看到你。”他没有和她说一样的话。
“你看我主持的节目?”她意外。
“为什么不?”他淡然的说。
“我以为你……恨我。”
陈杰不予置评。
金雅琳知道现在说以前的事没有用,翻旧帐也没有用,不如不提;但是有些事,她真的想知道,虽然她没有当过一天的母亲,但是她想知道她女儿……她可以承受不好的答案,她只是想知道。
“我的……”她不敢说她的女儿。“你现在……我是说你……当年——”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插进话。
“你到医院来……”她到嘴边的话一转,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我送朋友来……”事实上他刚和吴慧萍看了场电影,然后送她到医院来值晚班。
“哦……”她挤出笑。
“那你呢?”
“我到医院来探病。”她说,迅速的看了他一眼。“我的设计师……”
陈杰不语,他知道这些不关痛痒的话只是暖身,他猜得出金小梅想问什么,而他要她自己问出口,他绝对不主动提及;她是该受点煎熬、受点惩罚,一个不负责任达二十二年的母亲。
“你……”金雅琳这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说不定陈杰早已找到幸福,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而那个早产儿,说不定根本没有活下来……
但这些都是说不定,说不定陈杰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他们的女儿……
岁月很善待陈杰,可想而知他吃了不少苦;但是他并没有因而变得苍老或是颓废不振——他看起来像一块巨石般,仿佛可以永远屹立不移,他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一个女人可以去信赖的男人。
只是她……
当初她该留下来和他一起对抗命运的。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他“鼓励”她。
她有资格问吗?
“金小梅,这二十几年来,如果你的个性没有变,你应该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人。既然你有勇气遗弃自己的骨肉,就要有勇气问问现在的情形。”他激她。
“我女儿——”
“你有女儿?你有吗?”陈杰马上一脸的激动。
“陈杰……”她的心像被一列的火车轧过般。
“你只当那个生命是早产儿。”
“我……”
“你并没有把她当你的女儿。”
“好,你说什么都是!”金雅琳知道自己没有反驳和抗辩的立场。“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差劲、没有母性、不负责任,冷酷无情的母亲,但是当年我只有十六、七岁,你能指望我怎么样?”
“我也只有二十岁,处境并不比你强,但是我不是撑过来了吗?”陈杰漠然道。
“撑……”金雅琳面有喜色。“撑……那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在说,你并没有问出你的问题。”他不着痕迹的逼着她。
“你……好残忍。”金雅琳忍不住的说,他很明白她想知道什么,但是他却不肯透露一点的讯息。他在和她玩一项很残酷的猜谜游戏,他以折磨她为乐,他在“默默”的报复着她。
“金小梅,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他犀利的逼视着她。
“告诉我,我女儿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她终于不顾一切的问了出来。
陈杰给她的答复是沉默。
“陈杰……”她用眼神哀求着他。
“你猜呢?”他残酷的笑着问她。
“你——”她不只是双手颤抖着,连她整个人都在颤抖。“陈杰,你不是残忍的人,你外表冷酷,但是你有一颗最易感的心。不要这么折磨我,你明明可以很简单、明了的告诉我。”
“如果我想永远都保留这个答案呢?”他的嘴边有一抹冷漠的笑。“反正你可以当今天没有碰到我,今天的事不曾发生。”
“你……”她的眼眶中净是泪水。
“现在流泪不嫌迟了些?”陈杰终于一吐这二十几年来的怨气和种种辛酸,是若男支撑他面对残酷的人生和生活,是若男使他咬着牙的应付每一个难题、困境。“金小梅,你早该哭的。”
“陈杰……”
他还是没有给她答案,冷冷的掉头而去。
接到金雅琳又是哭、又是笑的电话,黎奇立刻飞车赶到她家。认识她这么几年,他从来没有见到她失态过,一定有事。
而在见到她原本温馨、舒适、很有个性化、很雅致的客厅变得像什么灾难的现场之后,他就想这事还不是小事,而是一桩大事。
地上有碎片、有书、有花、有一些摔不破的纪念晶——反正她能砸、能丢、能毁的都全破坏了。
金雅琳手里拿着瓶酒,好在她穿了拖鞋,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喝着酒,边喃喃自语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的脸上有泪,但是也有笑,一副半疯的模样,不过她心里可清醒了。
黎奇不由分说的夺走了她手中的酒瓶,然后将她拦腰一抱,抱到了阳台上。
“我要喝……”她抗议道。
“够了。”他柔声道。
“不够!”她朝他挥舞着手。“你不知道金雅琳的酒量出了名的吗?我没有醉,也不会醉,我什么都知道,我心里都清清楚楚。黎奇,如果我能醉就好,我希望我能好好的醉一场。”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一阵冷风袭来,他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
她只是摇着头。
“得了,你不是常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他劝着她。
“我错了。”
“错了?”
“天底下的确有一些事是了不得又无法弥补的,我一直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再伤害我,毕竟这几十年来,我什么苦没有吃过,但是这件事……”金雅琳伤心欲绝。“他真残忍,他……”
“他是谁?”黎奇问。
“他……”金雅琳以为这辈子和陈杰不会再有交集,但是今晚医院这一见面,她的心又全乱了,二十二年前的种种一下子全涌现了。
“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黎奇……”她探头朝阳台外看了看。“如果我从这里往下跳——”
“雅琳!”他一吼。“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这里是十二楼耶!”
“十二楼……”她失神的道。
“没有什么事值得任何人想不开,特别是你,你没有轻生的理由!”他训着她。
“我有!”
“你没有!”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美丽、大方、你事业有成、有名气,你什么都不缺,你是许多女性仰慕、崇拜、学习的榜样,如果连你也想不开的话,那很多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他说的是事实。
“黎奇,你真的不知道……”金雅琳了解他的好意,但是他无法分担她的痛苦。
“稚琳,我虽然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但是只要你说出口,我一定帮你。”
“你无法帮我……”她哭着看他。
“我不信!”黎奇真的不信。”是不是你被勒索或是恐吓……”
“不是。”
“那是什么?”
“你别问!”她甩着头。“你真的无能为力,我也一样,我们都无法使时光倒流,即使我们再有钱、有势,也无法使一切回到我们希望的从前。”
“和你的过去有关?”他几乎能肯定。
她没有表示。
“雅琳,说出来嘛,我是你的朋友,是你可以谈心的朋友,我愿意分享你的喜怒哀乐。”
金雅琳感动的看着黎奇,她希望自己能告诉他,她希望有人能分享她的锥心刺痛,但她就是说不出口。她一直以为这道伤口早已结疤,她一直以为事情过去了二十二年了,她不会再有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