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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娘告诉瑟钦,他的爸爸和妈妈相处不来,他的妈妈变得很不快乐,所以离家出走。不幸的是,成年女性离家出走是比小男孩离家出走更为严重的错误,厨娘说。那样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所以候爵夫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她会下地狱吗?」男孩问。「爸爸说——」他语不成声。

  「上帝会原谅她,」厨娘坚定地回答。「如果上帝公正慈悲,祂就会。」

  然后她带他上楼,赶走他严厉的保姆,安顿他就寝。

  厨娘离开后,瑟钦坐起来,从床头桌里拿出母亲送给他的圣母怀抱圣婴画。把小小的图像抱在胸前,他开始祈祷。

  父亲信奉之宗教所应该会的各种祈祷文,家教都教过他,但是今晚他手握长长念珠说出的却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祷文。因为听过太多次他早已牢记在心,虽然所会的拉丁文尚不足以理解所有的字。

  「万福玛丽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皆焉。」他开始背诵。

  他不知道父亲就站在门外倾听。

  他也不知道那篇天主教祈祷文对丹恩侯爵来说,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两个星期后,瑟钦被推进马车送去伊顿公学。

  仅和校长有过短暂的面谈,他便被丢进广大的宿舍任凭同学摆布。

  人群中年纪和个头都最大的华戴尔爵爷凝视瑟钦良久,接着突然大笑起来。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瑟钦无法动弹,僵直地站立在原地,听着那有如数千只土狼同时嚎叫的笑声。

  「难怪他妈妈要离家出走。」华戴尔爵爷边喘边说。「你出生时她有没有尖叫,黑家伙?」他问瑟钦。

  「『黑野』。」瑟钦紧握着双拳说。(译注:英国贵族通常以爵衔互称。)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臭小子。」华戴尔告诉他。「我说你妈妈逃走是因为她再也受不了看到你,因为你怎么看都像一只肮脏的小蜈蚣。」双手背在身后,他绕着困惑的瑟钦缓缓移动。「你同不同意我的话,黑家伙?」

  瑟钦瞪着那些低头嘲笑他的面孔。马夫菲尔说,他会在学校交到朋友。从小没有玩伴的瑟钦在漫长的旅途中一直怀抱着那个希望。

  但此刻他没有看到任何朋友,只看到一张张嘲笑的面孔,而且全都比他高大许多。宿舍里每个男孩的年纪和个头都比他大。

  「我问了问题,小蜈蚣。」华戴尔说。「学长问你问题时,你最好乖乖回答。」

  瑟钦狠狠瞪着华戴尔的蓝眼睛。「放屁。」他用意大利语说。

  华戴尔轻轻给了他的头一个巴掌。「不准再叽哩咕噜地说意大利话,黑家伙。」

  「放屁(意语),」瑟钦勇敢地又说一次。「狗屎。」

  华戴尔扬起浅褐色的眉毛望向他的狐群狗党。「你们听到没有?」他问他们。「他不仅丑得像恶魔,还满嘴脏话。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

  「抛他。」有人说。

  「浸他。」另一个人说。

  「浸粪坑。」另一个人补充。「他不是在找屎吗?」

  这个提议得到热烈的回响,他们立刻扑到他身上。

  ☆☆☆

  在押赴刑场的途中,他们给了瑟钦好几次认错的机会。他只需要舔华戴尔的鞋子和乞求原谅,就能够得到饶恕。

  但是怪物控制了瑟钦,他顽强不屈地用英语和意大利语骂出一连串下流话。

  但顽强不屈对此刻的他帮助不大,真正帮到他的竟然是物理定律。他虽然矮小,体形却很怪异,例如他骨瘦如柴的肩膀竟然太宽,挤不进粪坑里。华戴尔只能把瑟钦的头塞进坑洞里按着,直到他呕吐。

  令华戴尔及其同伴生气的是,粪坑事件并没有使小蜈蚣学乖。虽然他们把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教训柏瑟钦,但他还是不受教。他们嘲笑他的长相和混血,编写跟他母亲有关的下流歌曲。他们把他倒挂在窗外,把他扔在毯子上抛掷,把死老鼠藏在他的被子里。虽然在伊顿公学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但在宝贵的独处时间里他还是会难过、愤怒,并寂寞地偷偷哭泣。尽管每战必败,在公开的场合他还是大声咒骂,拚死命反抗。

  在教室外不断受凌辱,在教室里又经常遭到体罚,进入伊顿不到一年,瑟钦内心里所有真挚、和善与信任的意念,都被扼杀了。伊顿的管教方式确实激发出某些学生最好的一面,但在瑟钦身上却唤醒了最坏的那一面。

  瑟钦十岁时,校长把他叫去,说他的母亲在西印度群岛因热病去世。瑟钦闷不吭声地聆听,然后走出去找华戴尔打架。

  华戴尔大他两岁,身高体重都是他的两倍,而且动作敏捷。但是这次瑟钦体内的怪物怒不可遏,他冷酷顽强地默默打斗,直到劲敌流着鼻血倒地不起。

  然后,受伤流血的瑟钦用冷笑的目光扫视围观者。

  「还有谁?」他问,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出声。他转身离开,围观者让路给他。

  穿越院子的瑟钦走到一半时,华戴尔的声音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干得好,黑野!」他高喊。

  瑟钦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去死吧,你!」他吼回去。

  华戴尔一边叫好,一边抛起帽子。下一瞬间,数十顶帽子飞到空中,每个人都在喝彩。

  「一群笨蛋。」瑟钦喃喃自语。他自己的帽子早就被蹂躏到不能戴了,因此他脱下想象中的帽子,滑稽且夸张地鞠了个躬。

  片刻后,他被一群嘻笑的男孩团团围住,接着被抬上华戴尔的肩膀。他越骂他们,那群白痴越高兴。

  他很快就成为华戴尔的莫逆之交,自此无可救药。

  在伊顿公学这套适者生存之打骂教育下成长的恶少,就数华戴尔那帮人最为顽劣。除了惯常的伊顿式恶作剧和不断骚扰倒霉的当地居民外,他们在青春期之前就赌博、吸烟和酗酒,一到青春期就开始嫖妓。

  瑟钦在十三岁生日当天初解人事。华戴尔和当初提议把他浸粪坑的莫维尔,猛灌瑟钦杜松子酒,蒙住他的眼睛,拉著他东奔西跑一个多小时,最后把他拖上一道楼梯,拽进一个充满霉味的房间。他们剥光他的衣服并除掉蒙眼布后离开,最后随手锁上房门。

  房间里有一盏散发着恶臭的油灯、一张肮脏的稻草床垫,和一个身材颇丰满的胖女孩。女孩有金色的卷发、红润的双颊、蓝色的大眼睛和钮扣般的小鼻子。她像看到死老鼠似地瞪着瑟钦。

  他不用猜也知道为什么。虽然过去一年来已经长高两寸,但他的样子仍像个小妖怪。

  「不干。」女孩说,固执地噘着嘴。「给我一百英镑也不干。」

  瑟钦发现自己竟然还剩下一些感觉,否则女孩的话不应该造成伤害。他恨她使他感到鼻酸欲泣。她只是一只粗俗愚蠢的小母猪。如果她是男孩,他会揍得她上西天。

  但隐藏内心的感觉,已经成为他的反射动作。

  「真是可惜。」他面不改色地说。「今天是我生日,我原本心情很好,想付你十先令。」

  瑟钦知道华戴尔付给妓女的钱从未超过六便士。(译注:一先令等于二十便士)

  她闷闷不乐地望向瑟钦,目光移到他的下体,停驻在那里。这样已足以引起它的注意,并令它立刻开始胀大。

  她噘起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说过我心情很好。」他在她嘲笑他前说。「那就十六先令吧,不会再多了。如果你不愿意,能让我花这笔钱的地方多得是。」

  「或许我可以闭上眼睛。」她说。

  他露出嘲弄的笑容。「张开或闭上都一样,但我希望我的钱花得值得。」

  他的钱果然没有白花。她不但没有闭上眼睛,还表现得非常热情。

  一如往常,瑟钦很快就从这件事学到人生的教训。

  从那时起,他决定以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名言为座右铭:「说到赚钱,情况许可时何妨光明正大,否则大可不择手段。」

  ☆☆☆

  自从进入伊顿,瑟钦收到的家书都是随当季零用金附上的短信,信里的短句出自父亲的秘书。即将从伊顿毕业时,瑟钦收到一封写了两段文字的信,信里概述安排他去剑桥大学就读之事。

  他知道剑桥是顶尖学府,许多人甚至认为它比修道院般的牛津大学先进。

  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父亲选中剑桥的原因。几乎从创校时代起,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就一直是柏家人就读的学校。丹恩侯爵送儿子去念别的学校,几乎等于是断绝与瑟钦的父子关系,向世人宣布瑟钦是柏家的污点。

  他当然是。

  他不仅举止像恶魔——虽然在师长面前从未坏到被开除——而且体格也变得像恶魔一样壮硕魁梧:六尺半的身高,全身上下都黝黑坚硬。

  就读伊顿期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努力使别人记得他是恶魔。正派人士说他是「柏家的祸害」,他却引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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