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太不公平了!她怎么可以任意拿下帷帽?她不知道她的美丽是可怕的武器吗?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训练出自己不要对她身上的馨香失神,觉得自己已然坚强的建立了铜墙铁壁足以面对她——只要她别把纱帽拿下来。
虽然看不到她的花容月貌很是教人失望,但只要想到自己是安全的,一切的遗憾就是不得不忍受的必然。
可她、可她居然……
娄恬完全不清楚他心中的哀鸣与天人交战似悲又似喜的,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抹温柔的浅笑,加深他自我煎熬的灾情。
「方才一直走,我有些累。可否先在此歇歇脚呢?正好这儿景致不错,坐着赏景喝茶正好。」
那美丽的笑是一支飞箭,「夺」地一声,准准射进他防御能力太过脆弱不堪的胸口!
如果灵魂跟影子是一般样的,那么祝则尧相信此刻如果他走动了,他身后地上那抹影子必然无力跟随,而且还会呈现整团蜷缩在一块儿抽搐的异象,而那影子的胸口处必然贯穿著一支箭矢。
「祝公子?祝公子?」娄恬等不到他的回应,连唤了他好几声。她似乎太常看到他对着她发楞了,而这不知为何,竟让她心里莫名地感到愉悦……
「呀!喔喔,呃,娄小姐累了的话,就在这儿歇息一下无妨。」他移开眼,装作在找合适的地方休憩,然后指着最近的棋室道:
「到那里边坐坐吧,我去楼下唤人烧水!」
「不用麻烦了。今日有些热,不适合再喝热的,我让宝心备了一点茶点与甜汤,一起用吧。」
「喔,那……多谢了。」他抬手点了点鼻尖,顺手挥去了几滴汗。那汗,不知是天气热的来由,抑或是对她苦苦抵抗的结果。
他们走进棋室时,宝心已经把茶点布了一桌,看来好不可口。
娄小姐温雅高贵的大家气质,加上伶俐无比的丫鬟,在在让祝则尧好奇着她们的来处,以及出身。
对她,他有太多的疑惑。
但老实说,他对别人的好奇心向来不太多,几乎可说是漠然的。怎么对她就——
一定是她太美丽的关系!没别的了。
他正忙着应付自己始终平静不下来的内心,没有开口。而娄恬就先说话了:
「据闻『川流行』是永昌城最富盛名的土地掮铺,里头的伙计都是售屋的一把好手,向来没有川流行卖不出去的宅子与土地。是这样吗?」她来到永昌城一个多月以来,接触了很多掮商,原本川流行就是她下一个要接触的掮号,倒没料到因为恬静居,而提早了。
这是个安全的话题。祝则尧精神一振,小心不让自己去直视她那双剪水大眼以外的地方,那么一来,他的呼吸就能平顺一些、他的心跳就可以安稳一些。
「是的。敝号代售宅、地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上永昌城之所以会有中介土地的行业出现,就是由川流行带头起来的。以前大伙买屋卖屋的,总是自己来,但也耗时费力又惹来诸多纠纷。无法拨空自个儿处理的,通常委托邻人代办,也不甚牢靠。于是有了我们这种行号的兴盛,事业做得成功与否,则端看给人的诚信感够不够了。」
娄恬点头,脸上的浅笑始终没收起来。
「你很喜爱你的工作吧?」他谈起自家商号很精神呢,不像每每望着她时,都直楞楞的,有些呆。
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呢?
祝则尧怔了下,扯着面皮,让脸上的笑容持续。
「算是吧。」喜不喜欢的事儿,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不必多想的吧。
「算是?」她偏着螓首,抓攫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冷淡。
「川流行给的佣金极优,当然是不错了。所以许多人抢破头想进来呢。」他笑得更灿烂,整个人看起来俊朗不已。他真是好看的一个男人呀!连对他印象不佳,觉得他太过油嘴的宝心看了也忍不住脸红。
但他眼里没有笑意。娄恬只注意到这一点。
「你也是抢破头才进川流行的吗?」她不动声色地陪笑问。
不要看她的笑,只盯着她的眼看就好了。定心、定心!眼珠子别乱瞟!不要去注意她有多么美!那一点也不关他的事!千万要记住!
「不,我是请家人安插进去的,没跟人挤。你知道,这样省事多了,上头有人撑腰,受到关照多些,日子自是好过不少,不必与别人相同的作牛作马,就算有时没卖出半幢宅子,也还是领得比别人多呢。」
宝心听到这里,脸也不红了,嘴也不笑了,一双利眼直瞪着这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不敢相信他居然是那种定后门、而且还走得沾沾自喜那一类人!简直是个空心大老倌、绣花枕头,太没出息了!
娄恬静静地看他,并不发表任何评论,由着他愈来愈自在地打着哈哈,一迳说着没出息的话而不阻止。不知道他这是存心还是下意识,总之他似乎不打算留给她一个优良的印象。太刻意了,演得有些糟呢!
为什么要在素昧平生的她面前,把自己塑造成吊儿郎当呢?
「哎呀!光说我,可就乏味了,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可否说说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呢?」他顺势将话题带向她身上。「虽然这样问是太过唐突了些,不过,实在是因为从来没有年轻女子出面谈买卖宅子事宜的,我想你们这些日子以来怕是受过一些闲气吧?」
「不妨的,」娄恬摇摇头,「都是些小事。」那些所谓的闲气,到底是不敢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说,也就没有什么气不气的了。她管不了旁人的臆测,也无须为他们的好奇提供解答。
「小姐好气度。在下好生佩服。」他拱拱手,探问着:「小姐这样非比寻常的气韵,若不是出自官家,必然也是殷富的书香门第吧!」
猜得很是精准。是她身上具备的线索太过明晰?还是他观察人的能力特别高强?她始终正对着他的眼看,没有移开。
她发现,他有一双墨黑而犀利的眼,纵使他总是设法隐藏;而大多时候,他的隐藏应算是成功的。若不是她一直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恐怕完全无法察觉那些极之细微的小小变化。
他——是那种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吧?
「不敢当。家父未仙逝前,算是薄有文名。」
「呀!抱歉,在下不知令尊——」祝则尧立即神色严肃地表达歉意。
「没关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娄恬摇头,语气轻淡地说着。
祝则尧心里猜测娄小姐的长辈们怕是都不在了,否则不会任由这么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出门决议买卖宅第事宜。
她……竟也是孑然一个人吗?这样美丽、看来富贵双全的女子……
他的神思兀自恍惚,方才辛苦撑起的浮夸油面,一下子全溃散光了。
啪啦啪啦啪啦——
是脚步重重踏在桧木阶梯上的声音,跑得相当急切。但这还在非常远的地方,普通耳力尚未能及。
祝则尧双肩突然一挺,凝神细听,是阿丁的脚步声;不过除阿丁外,还有另一个人。
而宝心的动作是立即的,她将帷帽拿过来,仔细给小姐戴上。祝则尧微诧地扫了眼她们,多看了宝心好几眼。
……他早看出来娄小姐身边的这两个丫鬟有点武术底子,但没料到其武艺的修为竟是如此不容小觑!莫怪她们一行三人就敢这么出门远行,连个男仆、护院伺候也没有。
不一会,阿丁喘吁吁地跑进来,急得连敲门的规矩都忘了。
「尧少尧少!周必安来了!他不知打哪听到你今天带人来这边看房子,就跑来了,我阻挡不了!他来了——哎唷!」没说完,他瘦小的身子就给身后的人一把挥开。
祝则尧快手扶住险险往桌角撞去的阿丁,脸上无任何情绪地望向来人。
「则尧兄,听说你有了第二十二次机会可将恬静居给卖出去,我担心你又搞砸了,赶紧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关心一番,看能不能助你在这个月的绩效上好看一些。」站立在门口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约莫与祝则尧一般高,长相算是端正,可惜挂在脸上的表情太过不怀好意,整张嘴巴咧得歪歪的,说是在笑,还不如说他只是在扯着嘴皮子罢了。
「必安兄,你今儿个不是正忙?老爷子刚拔擢你为行办,日后身兼二职,有得你忙,怎好劳你费神担心我这个月的成绩?则尧万万不敢耽误必安兄的大事。」
「哈哈哈……别客气了。对我来说,身兼两职是忙了些,但还不至于教我忙到连同梯之谊都不顾呀!则尧兄,我俩是两年前一同进『川流行』的,我是步步高升,你却是给后浪们挤得迭迭后退,也不能说是没有建树啦!但我总忍不住替你忧心起来呀,再这样下去,恐怕老爷子也保不了你哪!所以我一听说有人相中了恬静居,即刻抛下所有要事赶来,就是要助你一臂之力。」周必安说完,转向娄恬看着。从她们的衣着上打量着其身家的高低,非常的无礼,就这样冒失地盯着人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