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要什么。"
"这么清心寡欲哪?"他拿起冰魄寒蝉,塞进她腰间的暗袋里,再将她转过来面对他。"如果你求,即使玉不能应答你什么,或许我愿意成全你心中之所愿呢!你不说说看吗?"
眼对着眼,不容她逃开。
她觉得吐纳困难,总是习惯不了他突如其来的逼迫,纵使他已是太常这么对她做这样的事,可就是不习惯……
"爷要我……说什么呢?我并不祈求些什么。"这一生,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一个家已破、亲已亡的孤女,求些什么呢?
他替她想好了:"比如说,爱情;比如说,要我给你别的生活、一个男人!"
他在说些什么呀?!什么男人、爱情的?多么奇怪的说辞,比长生不老更加无稽,居然问她这个?!
裘蝶心神惊疑,不知他想要她做何表现。为什么会觉得他好似在生气呢?这样笑笑着的他……隐约微微一抹怒气……是怎么了呢?他!
"什、什么?"
他又笑了,有点狰狞地。然后鼻尖抵住她的,额头也接着贴上。
"蝶……我的裘蝶……"
我的?几时他对她用起这样的拥有词?她是他的吗?是吗?是吗?
"你这辈子,没其它指望,你是知道的吧?"她来不及找到声音回话,他又说了:"别做其它不切实际的想望,想一些真实的,伸手可得的……快乐。然后,向我索求。"
快乐?什么是快乐呢?
"让我的家人活过来吗?"她问。他要她说出这样的愿望吗?
"我不是神仙。"他没有不耐烦,只说出事实。
"那就没有了。"
"没有什么?"
她低头:"再没有任何事件可以对我所认定的快乐做出诠释。"
"那我呢?"他继续逼问,不让她耽溺沉默里伤感:"我不能成为你的快乐吗?你不想要我是那个诠释吗?!"
惊骇地看他,不知如何回答。
"不……不必了!"
"你不要?不要我这个属于你的男人给你快乐?"
"爷……"她被逼得不知所措。"您平日忙,不该在……在我这边费心思,不必要的……而我、我会守好这只玉……"
一只手指轻点上她颤动的唇瓣,原本已经很淡的色泽,此刻看起来益加惨澹。闭嘴。这是他的意思。
"知道我为何给你冰魄寒蝉吗?"
不知道。谁猜得透他诡谲的心思呢?
"有空时,不妨想一想……呵!偶尔也该把时间发呆在你的男人身上,这是你的工作之一哪,莫要荒废了。"
放开她,他转身走进卧房,像是终于要放过她,自个去歇下了。她怔忡了好半晌,才想到要跟着进去,没忘了要给他洗脸呢!
她不知道他去别房时,别个女人是如何侍奉他,但这边,从来都是由给他洗脸开始的,他从无异议,像是这样可以让他感到舒适。不过……最近给他洗脸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
这人呀……为何近日来特别爱招惹她?
明明他早惹来一身麻烦了,偏还有此闲情逸致在姬妾里取乐。昨日一番话,更像是要测试女人们对他忠诚的程度似的!多么奇怪,居然在这些对他无关紧要的女人堆里兴风作浪。他才不在乎她们呢!为何竟如此反常?
纤手探进水盆里,拧起雪白巾帕。水声淅沥沥地,是房内唯一的声响。床上半躺着的他,已经闭上那双会教人心慌意乱的眼,她心神安定了些,比较有更多的勇气去靠近他。
睡了,是吗?
轻浅绵长的呼吸声像是全然无防备,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入睡的人呀!就算五天五夜没合眼,对他这种江湖高手来说,也不会感到疲惫的。她是见识过他精力过人的一面的。
六年前他带她去荒原收尸时,快马奔驰了两天两夜没歇止,除了中途停下来小歇片刻,其它时间都是在马上,她被那颠簸劳顿折磨得昏死活来:后来因寻不到尸,转身又是两天不止歇的奔驰,来回近五天,教她累极得大病一场,而他却没有合眼便立即投入争取楼主的战事中……
这人……有真正睡着过的时候吗?
突来的好奇,让她勇气大增,小心抹净他脸之后,她凑近他……愈凑愈近,直到鼻尖已经抵到了他咽喉……这里……是很脆弱的。
他说过,人体有诸多死穴,咽喉便是其中一要害。随便她发簪一掠,武功再高强的人也要重伤或死亡……
如果她现下张口狠狠一咬,或许便要使燕楼重新易主了吧?!
站在我这边,我可以给你新的生活,让你过得像个人样……
水柔柔的保证此时浮上脑海。像个人样呀?现在的她,给人感觉很沦落吗?
关于千金小姐、养尊处优的过往,遥远得几乎像是前辈子的事、努力要追思,也都不复记忆了。现下记得的是──她把自尊抵给了这个男人。纵使难堪、纵使畏惧着他,可……这却不是用来背叛他的正当理由。
就算贩卖的是自己的尊严,也是要讲道义的。何况……他是可怕,却不曾真正压迫过她。他是很忙很忙的,对打斗如此狂热的人,除了说不太常来亲近女色,他对他的女人们,实在是不错的。
不打扰,就是善待。这是她的认定。
微张小口,却不是狠狠咬下一口,而只是……轻轻以鼻尖挲过他喉结,这样的大胆,在他清醒时,她是万万不敢做的!忍不住模糊叹着:
"你这样的人哪……你这人……生命即是打斗,若是丧命于房帷床帐里,恐怕是你莫大的屈辱吧。"
身子退离他,仍没睡意,决定到外头继续刺绣。她走到门廉处,又折了回来将烛火吹熄;然后转身又走了几步,顿住,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返回。
没力气搬动他──主要也是怕他会醒过来,所以放弃了为他脱靴的念头,只探身往床里拉出一条棉被将他盖住。
这回四下不看了看,确定没其它事好做,才走了出去。
在花厅静静坐着,如同她的男人没来的每一天,做着相同乏味的女红。有时直到天明。
今夜亦然,全无异状。
不会有人察觉,今夜,叶惊鸿宿于裘蝶的绮罗帐里。
第五章
许多人都畏惧着燕楼,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惧怕。
不惧怕燕楼的人,除去那些不知死活的无能者之外,当然就是有一定本事的人了。武功高强的人不一定愿意出来与燕楼为敌,不是不敢,而是没那种必要性。一旦那必要性被确立了之后,燕楼的敌人自然会一一出现,原本太平无事的燕楼,也就再也过不了太平日了。
水柔柔认为叶惊鸿不是没想过内忧外患齐起的困境,而是他一点也不在乎!相较于他个人的好斗兴趣,燕楼的兴亡无足轻重得多。这是她不能忍受的!何况叶惊鸿已经逼迫她到不能不还击的地步;若不迎击,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永远不会明白这人心中怎么想,可她不能坐视燕楼这样被他轻率的拖着灭亡。
定远城东郊外五十里处,一片荒烟漫草里,有座荒置的茶棚。水柔柔坐在里头,而她两名忠心的下属站立在外头,无视高照的艳阳正袭人,动也不动地静待久候的人到来。
比约定的时间迟了许久,但是向来娇贵的水柔柔并无不耐。只要能扳倒叶惊鸿,她什么都忍。
"小姐,他来了。"一名中年男子转身对她恭敬道。
他,孙达非,正是近日来水柔柔处心积虑要接近的人物之一。这人当然不好接近!一个太执著于正义的人,怎会愿意与燕楼这种组织有所往来?光是要他共处一室,就是件难以忍受的侮辱了吧?!
不过,她还是将他约出来了。
只要用对了钓饵,什么人是打不动的呢?
几乎在男子说完的同时,孙达非已经矗立于茶棚里。那定立的姿态,像是在此欠候的人是他一般。
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卖弄,他不作兴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出场。不过,人已在这里,便是对自己能力的宣告了。水柔柔旁边的人甚至来不及挡住他。
"孙庄主,好俊的功夫。"
"水副座?"孙达非向来就不是多话的人,连寒暄这东西也省了。面对着江湖上享有美名的大美人水柔柔,他放诸于她身上的注目眼光并没有对比其他寻常人更多一分。眼下,他只须确认她是否为水柔柔便可。
"我是。"水柔柔倒是仔细看了下他。一个刚正而算得上好看的男子,虽然比不上叶惊鸿那种罕见的俊美,但是却一点也不逊色的。毕竟叶惊鸿身上永远不会散发这种浩然正气。对女人来说,毋宁选择孙达非这样的人做为归宿,而不愿跟在叶惊鸿那样邪气的男人身旁提心吊胆一辈子。
如果她是裘蝶,没道理错过这样的一个男子汉!
"在下并不打算在此久留。"孙达非语调平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