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尘的眼光被定住了,怎么会?她的父亲居然是莫叔?是哪个环节没扣稳,怎会出现这样大的误差?这误差……改变了一对恋人的命运……
「你告诉过我,你父亲去世了。」他再度求证。
「我没骗你,父亲在我和红坆出世前就去世了。是妈妈一手把我和红玫带大的。」她想不出哪里不对,他的表情古怪得莫名。
「可是……你们姓叶?」
「我们从母姓。」她叹口气,轻道。这个姓氏让别人对她们的身世质疑,从小她就是在回避他人的猜测眼光中长人。
「为什么?你父亲不让你们入籍吗?」
「我父亲是个豪门小开,而我母亲是个家教森严的公务员女儿。在大学时代他们相识、相爱、相恋,可惜双方的家长都不赞成这段感情。祖父母认为彼此门不当户不对,拒绝母亲入门;而外祖父母也有自己的傲骨,不想高攀富贵人家。但父亲不理会这些阻挠,硬要迎娶母亲为妻……」
「後来呢?他们结婚了没?」皓尘急问。
白玫摇头。
「婚礼前夕,父亲车祸身亡,祖父母认定是妈妈命中带克,不让她参加父亲的丧礼,更别说让她踏进莫家大门。而在当时的社会,娘家更不可能接纳一个未婚怀孕的女儿,那是一个好大的污点呀!妈妈只好躲在没人认识的小山区,生下我们,在这里生根落户。」
是谁给了莫叔、桦姨错误讯息,制造了往後几十年的离散?他可以猜得出来的,但不能妄作揣测。
他必须回一趟台北向莫叔求证,求证出莫叔的指控是无中生行,求证出桦姨背负著心底人的恨,却浑然未晓。
「这些年你们就这样子三个人过?没有其他人加入?」
「你想问什么?问我母亲有没有再追求另一段感情?」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皓尘急著想解释。
「我懂!毕竟没有太多女人能忍受长期的孤独,那是非人的折磨啊!我母视也有软弱、也有委屈的时候,她也会想有个人在身边倚著、靠著多好!可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爸爸活著的时候,他许了她,爸爸死去後,她用一生一世来回报他。她在等待,等到哪一天生命走到终点,爸爸会在天堂迎接她。」
「桦姨用尽了生命在爱你父亲。」他喟然。
若莫叔知道自己恨了一辈子的女人,竟是这样在天涯海角默默地爱著他,他会怎样?
命运是怎样捉弄这对有情人?若非那场车祸,他们早该排除万难结成连理了,既然命运已经让他们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生命旅程,为什么又要让一场优良教师的颁奖织出交集?
他没忘记莫叔在电视上看到桦姨时的表情,虽然他口中咬牙切齿地说著恨字,但那画满眷恋的表情却是谁也骗不过的。
莫叔用恨阻止自己继续爱她,桦姨却用爱来延续对他的怀念。心中有爱的人比较快乐,所以桦姨在贫困的日子里寻找到她的幸福,而莫叔却在巨大的城堡中囚禁自己。
「谁敢说不是!」她骄傲地挺直背脊。「如果我是命运之神,也要为他们感动,你信不信轮回?我相信下一世,他们会有最圆满的结局。」
「白玫——」他做了决定,
「嗯?」她把照片压向胸前,抬头对上他。
「明天我要回台北一趟。」
回台北?他要回去了?是啊!她好糊涂、好健忘,忘记他是异乡客,终究要离去的。
怎会以为有了那么点投机、有了那么点契合、有了那么点默契,就存了不该有的恋栈?他是他,一个不同世界的人物啊!
他来不过是停车暂借问,绿灯亮了,他又要朝他的方向前进,然後他行他的路,她留在她的家乡,也许数十年後,人家向他提起叶白玫,他在记忆中搜寻半天後,一脸赧然地同说:「抱歉,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
她没应声,垂下优雅的颈项,细数白己的心跳,骗自己说……过了今夜,往後一切照旧,不会有改变、不会有心酸、不会……在记忆里镌刻上他……
「白玫,为什么不说话?」他不懂她的心涩。
说话?说什么?一路顺风、鹏程万里?她说不出口啊!咸水哽在喉间,他强人所难……
「告诉我,想要什么,等我回来帮你带来。」他托起她的下巴,心怜起她眉间的淡淡哀愁。
「你还要回来?」他说了还要回来?那么带来你的心吧!带回你真心、真情,不是敷衍、不是搪塞……
「当然!你以为我不回来,所以伤心难过?」她心里有他,她为他的去留烦忧!这个归纳让他心喜,「放心,我会回来,一定回来。」
他把她抱进胸窝,让她小小软软的身子,在他胸口证实彼此的存在。
是的!他会回来、会再回到她的身边……他从不曾想过要离她、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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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好眠,所有事都不对劲了。不明原因地眼皮直跳,没有一件事是顺手的——做坏早餐、打破碗盘,连洗件衣服,都会刮上几道伤痕。
她到底在搞什么?她在烦躁些什么,恐惧些什么?就因为他要走了吗?没道理啊!他本就不属於这里,来来去去本就是他的自由,她凭什么去牵绊人家?他走不走、留不留、回不回来,全与她不相干啊!
她懊恼地甩开抹布,蹲下身。她想强求些什么?感情事要真能求得来、望得来,世间哪还有纷纷扰扰的感情债?
「白玫……」皓尘的叫唤,逼回她将夺眶的湿咸,
仰仰头,吸吸鼻水,再转同头,她恢复一贯泰然。「你要走了吗?我送你!」
他停下脚步,双手捧著她细致的小脸,想从她的表情中寻出端倪,「我说过,我会回来。」
她不相信他会为一个陌生人再访茶乡。「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回来的。」她不知道自己闹这种无理的别扭有啥意义——无聊。
「可是,这里有你,有你的地方我就不能独自离去,」这算什么?安抚?哄人?白玫的脾气来得无缘无由。
「白玫,等我……」
「等你?等你做什么?」她的口气冲的没道理。
等?他一句话丢来她就得接招?死心塌地、耗尽青春,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凭什么她要让自己愚笨?
「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承诺。」他严肃回答,没有玩笑意味。
承诺?她在心中反覆咀嚼这两个字,慢慢地,竟嚼出丝丝甜味。
不!她推开幻想,防卫自己的心。
他要给她承诺?才几天的相处,他就要给她承诺了?是他太习惯用承诺来摆平女人,还是他一向轻许诺言?
「为什么要给我承诺?你爱我吗?」她讨厌咄咄逼人的自己,但她阻止不了来势汹汹的偏执。
她的问话让他怔愣半响。爱?他还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吗?不会!除了书瑾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书瑾一死,连带地他的爱情也随之死亡。
他的表情昭告了他的答案,他不爱她,就不该让「承诺」二字轻易出口。
吞咽下苦涩,白玫故作轻松地替他找台阶:「不要轻许诺言,女人是很容易当直的。」
转过身,面对灰蒙蒙的天空,泪水再也制不住,一颗颗滑下颊骨……她藉著撩拨头发的动作,悄悄拭去明目昭彰的泪液。
他凝神地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自己,但白玫固执地低垂下头不肯看他、
「白玫,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有著恬然的快乐。告诉我,和我在一起,你没有这种感觉吗?或者这种感觉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和朋友在一起也恬然快意,却不会要求他们给任何承诺。」
「那不同,我给承诺是因为我决定要和你共度—辈子,我要你成为我的结发妻子,陪我欢笑喜乐、陪我经历人生每个过程,然後……陪我一起慢慢变老。」
「对不起,我好贪心的,我要和爱我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辈子,而不是给得起承诺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逼出他的「爱」字,很多男人从小爱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只是直觉告诉她——这对她很重要。
「白玫……我很抱歉……」她击中他最脆弱的一环。
「不要说抱歉,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欠我承诺,更不欠我爱,说抱歉——没意义。」他的抱歉点出事实,他不是不习惯对她说爱,而是对她无爱。
无爱怎能成就一段长长久久的婚姻?父母浓烈的爱情都禁不起命运摆布了,何况是一对无情无爱的男女?说厮守……太困难……
「我有话对你说。」他拉著她的手,把她带入客厅里,安置在沙发中,神色凝重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不早了,要下山快一点,别再耽误。」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