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看他,侧身走入大门,随着大门轻轻叩上,再一次切断了联系的波动,强调陌路的事实。
“老师——走啦。”
有人在他耳边叫唤着什么,但他无心理会。有什么东西勾缠住他手臂,他无所觉的甩开,启动车子走了好远一段路之后,终于有了体认——
罗红与他之间永远有一道拆除不去的藩篱,冷冷阻隔住了他的痴心妄想。
在她的厌烦冷漠下,他还有勇气痴看她的行踪吗?停在红灯路口前,他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早该听小秋的话的,让暗恋只是暗恋,不要让自己的心愈求愈多,贪到今日这般,深重的挫折是自找的呀!
企图在罗红心中留下影迹又如何?如果是极恶劣的,还不如不要。
但恐怕已来不及了。
苦笑半晌,任心去纷乱,不知从何理起。
***
一本“三曹诗”翻来覆去全没半个字入眼。再过两日要小考,分数之糟已能预期。
罗红看了下时钟,十点半了,父母亲应已就寝,哥哥们大概各自在房中忙着自己的事情。推开椅子,转而半躺在床上,搂过床边的小叮当布偶轻吻了两下。
她的房间内塞了不下二十个大小布偶,要不是前两年整理了五十来个到储藏室,她房间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案母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们、令庸哥哥还有很多很多亲戚送来……而这个最大只的,有半人高,抱着睡时软绵绵,以亮光布面裁制而成,没有绒毛来使她呼吸不顺。这是赵令庸送的,在她六岁那年。
苍白的童年能记忆的事并不多,愿意去记忆的更少,一个医生换过一个医生,医院由这家转到那家,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的针……她宁愿忘记。
也许是一直被告诫不能大悲或大喜造成心脏过度负荷,往后,她的情绪一直控制在极小的震幅。所以,五岁那年,当她被愤怒得几乎杀死她的赵令庸又抓又拽推倒在地时,居然不感到怕,也不因疼痛而哭嚎。她只是不明白的看着一个十五岁大的青少年对她怒咆狂啸,最后她的三个哥哥正好到医院,见此情况便凑上来一阵扭打——
她的心脏,来自赵令庸相依为命的姊姊赵令柔的遗爱。一名酒后驾驶肇祸,让赵令柔二十岁的美好生命划下句点。在弥留的那些日子,她签下了器官捐赠,尤其指定心脏要捐给她当义工期间所照顾的小朋友——罗红。
原本,她没能那么快接受换心手术的,台湾并不流行器官捐赠,太多太多需要换心的人只能无助的排成遥遥不见彼端的一长龙,在病床上绝望的等候,愿意割舍的人却如此之少。
因此,她的父母无比感恩,得知此一消息后,便捧着一笔钜款上赵家表示感谢,赵家,只剩一个国三的小男生,而他们被轰了出来。
没几日,那小男生,更是在前往医院收拾亡姊身后物件时,瞧见了苍白的她。她着一身睡衣、赤着脚,站在停尸间门外,那时,他凶猛的推倒了她,所有压抑的悲愤怒火全在此刻喷出如熔岩——
“你们有钱!有钱了不起吗?你凭什么利用我姊姊的死来换取你的生?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成天巴着我姊姊,让她疼你,最后连死了也是尸骨不全,被切切割割的拿走所有可以用的东西,再放一把火烧掉,放屁!什么遗爱!什么一部分的活着……”
他的怒咆后来与哥哥们的拳脚相向演化成令她深刻的记忆。
大姊姊死了,她心好难过,可是她竟没有哭,后来当她可以恣意在阳光下跑跳了,也不再容易满足欢笑。
情绪的浮现变得很淡,感受了十分,往往只能表现出三分。
已很久很久不曾有沉郁的心情了,如今突来的挥之不去,恼意犹存,教人想拍打什么来泄愤一下——而她也这么做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捶打着小叮当。
“你要好好代替我姊姊活着……”
当赵令庸携来小叮当探望开刀成功后的她时,是这么说的。
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生命中必经的一切酸甜苦辣。
她的世界中也与别人相同有着缤纷七彩,只不过总是浅浅淡淡的落款,预见了不会有波澜壮阔的景象。
今日的思绪根本是不应该有的,尤其是来自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用力翻了个身,决定不再去想。
她一点也不想改娈现况。
别笑我总是笨拙,楞头呆脑。
谁在爱情面前不若一名呆爪?
将你引入嗔痴爱怨的红尘,是我无意。
容我跌撞在你迷宫般的心灵,因我爱你。
第四章
台北总是在下雨。
非假日的重庆南路行人不会显得太拥挤,撑着黑伞,罗红一家书局逛过一家。早上没课,她决定买一些书回家充实她的书柜。
没什么朋友,却有不少书。才逛了一半,她的手袋沉重不少。七、八本书已然造成负荷,幸好不必走太远。早上与赵令庸约好,中午在卖酸梅汁的店口见,他今天与客户在附近洽谈,有空来顺道载她回家。
母亲已动完手术,目前在家中安养,医生嘱咐必须安静休养半年以上,不能劳累与提重物。这样一来,几乎必须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下,全仰仗赵令庸一人独览大局了。
母亲认为他的能力与历练已够,并不过问公司的种种决策。倒是赵令庸仍每星期来家中做简报。
手上愈来愈沉,该买的书已买得差不多,不想再多逛了,走到相约的地方,意外的看到赵令庸的车子早已到了,而站在车旁的人令她讶然的眨了眨眼……
雷、星、罩、顶!
秋晏染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裤管上的一片泥水,刚买的酸梅汁阵亡在车轮下,雨伞不知飞向何方,刚买的书全浸在水洼中……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发指、天理不容、千刀万剐不足以谢一身罪的浑——帐!
“对不起,我会赔偿你一切损失。”赵令庸手上的大伞遮在怒火冲天的小女生头上,绵密的毛毛雨飘落在他名贵的西装上,“不过,小妹妹你应该知道,边走边吃且不看路,是不智的行为。”
秋晏染自诩是个冷淡善嘲的人,任何事情都不能令她破口大骂,形同泼妇,她是个毒舌派的人种,不屑与人大小声,倒是适合以言话去挑拨得人蹦蹦跳且大小声。
是的,她要先冷静,不要想着由白转黑的裤管、不要想她心爱的酸梅汁、不要想那几本中意的书,更别说里头夹着下午上课必须用的笔记了——
“去你的!你没长眼呀!胡乱停车又技术不佳,你是乱视还是瞎啦!没看到我正由店里走出来,而且你的车轮正辗过一处大水洼吗?台北市交通之所以混乱,你绝对是参与有分的造乱人士!”
原本只觉得此姝有点面熟,在她仰首对他叫嚣时,赵令庸便立即想了起来——是她!那个小日本的表妹,在K大经济系属功课顶尖的人物,叫——秋晏染是不?
“K大的才女当街叫器不好看吧?我听说贵校的校长以“K大出淑女”而自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喝!他他他!怎么猜出她是K大学生?
咦?有点面熟……秋晏染瞪大眼看他,不久便想了起来,不正是前一阵子殷勤接送罗红的那个痞子吗?表哥为了他还独自黯然神伤得不敢再侵扰入佳人的生活中,诚心祝福咧。
“你是赵令庸?”她退了一大步问。
“是的,秋小姐。”他有礼的躬身,唇边一抹邪笑令人想揍一拳。
他怎么会知道她?
“令表兄近来安康否?”他闲闲的问。
“你查过我们?”她又退了一步,对于这种在社会上打滚已久的奸商,实非小小经济系才女可以应付。
“我总得知道是什么人在动我小妹妹的主意。”他上前一步,将她再度纳入雨伞的遮挡之下。
将惊诧的悸汤甩到一边纳凉,秋晏染立即反应:
“小妹妹?不是小情人吗?”她的消息错了吗?
“三姑六婆的话几时可信了?”他依然是一副邪笑的死样子,放肆的打量这名个性美女的每一抹生动表情,很是乐趣,像藏着千万个揶揄准备消遣人。
不行,这人太奸诈太强悍,她不宜恋战,速速鸣金收兵,下回再说。
“呃……今天的事,算我倒楣,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拜拜,不见。”
“嘿,别急。”他抓住她右手。“下着雨呢,女孩子秃头不好看,你该知道在台北淋雨的下场。”将雨伞塞入她手中,趁她搞不清楚状况时偷了个香,啵了个吻在她挺俏的鼻尖上。
“色狼!”玉腿反射性的踢出,却只有扑了个空的命运,而且还悲惨的让人抓住了腰。
“放手啦。”
“想要再来一次吗?”他的眼神充分表现出乐意。
“去、去你的!”她飞快挣脱他,不敢再动报复的歪脑筋,现下只求在损失最少的状态下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