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
大老板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转眼间已踏入了是非处的中心点。识时务的人皆回到本位准备下班,顺便拉着耳朵接收最新战况。
老鼠见了猫,黄小姐只敢流泪以示委屈。
“富秘书?”陈善茗问向没哭的参与人。顺便瞄了下外送小弟打扮的端正男子,轻轻颔首以表礼貌。
富蓣笑了笑:
“老板,现在下班了,咱们来谈私事。”
“什么?”陈善茗警戒着她算计的眼光。
“你不是想追我妹妹吗?现在,我免费奉送她给你当女朋友之一。”
这种事还能“奉送”吗?每一个人都万分疑惑。
“为什么?”受馈赠者并没有欣喜若狂——老实说他想交到手的女朋友从来不须被“恩赐”。
“因为身为你女朋友的大姊,我才能符合黄小姐期望的作威作福、欺压良民。我怎能让她失望呢?”
“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上司吗?”
富蓣冷然道:
“不好意思,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下属。下班了,再见。我相信明日起,黄小姐会对我表现基本的礼貌,毕竟我身分不同了嘛!”
不想多待,拿着皮包,她挽着康恕馀大步走出公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受侮辱者是她哩,反倒要康恕馀以一贯的平和来安抚她的怒气。
“谁来告诉我事情的起因?”苦命的老板只能在公事繁忙之馀担任调解人一职。
就见黄小姐哭天喊地以哭调陈述种种扭曲的事实。
富蔷趁此越过上司的拦截线,约会去也。真是的,大姊在胡说些什么嘛,当他女朋友……之一?
就算是“唯一”她也不要,何况“之一”?拜托,那个花心大少!下辈子吧!
※——————————※——————————※
富蓣这个女子,中等姿色,独立自主,有泼辣与斤斤计较的恐怖特质,几乎可以说与全台湾其他寻常女子相同,但她也是可爱的、正义的,努力在正直与贪小便宜的中间寻到了一个平衡点。
她极节敛,可以说是只赚不花的;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且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财源广进的命,能够赚多少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所以她只能从支出上去计较,累积自己的财富梦。
最大的本事是锱铢必较;最痛恨的是看到别人浪费。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五年前中了一万元的发票,虽然被扣了两千元的税,但也足够她开心到现在,并且列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这个女人——其实是乏善可陈。
对她的本质渐渐有所了解,康恕馀反而日渐被她吸引。
精明的女人、强悍的女人、尖牙利嘴的女人,乃至于主动向男人搭讪的女人,都是他敬谢不敏的。而这些,富蓣皆有纪录。
会被女人吸引——甚至是富蓣这种女人,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但今日,他更加深切地明白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再也找不到比她特别的人了。
她或许嗜钱如命,但不会因他人看来脏污或在基层工作而以有色眼光待之。这种事在民主时代应是正常的举动,但人类往往在心中自制了层级去区分别人的尊贵或低贱,不曾认为旦凡努力工作的人,皆是值得钦佩的,反而划分了有无前途、黑手白领的高低层级,并且对待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在男女之间的交往,也造就了一些永无终止的抱怨——男人永远觉得别个女人比自己的女人美;而女人永远觉得别个男人赚的钱比自己男人多。
爱情是值得憧憬的,他亦然。但有太多的附加的要求使爱情蒙尘,让人往往在深交后,忘了最初的悸动感觉。
他不知道日后富蓣会不会一如寻常女子一般,对男方要求愈来愈多,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在富蓣的“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的原则下,她并不在乎她的男人是医生或是技工。
晚餐,他们坐在公园的路灯下吃着已冷的披萨。这次富蓣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大手笔”地买来两杯泡沫红茶饮用而不感到心痛,这辈子第一次掏出宝贵的钱来讲一个外人耶。
不过那也很正常,因为这个钞票男常送她东西吃。实在太好了,教她不回馈会过意不去。
“富小姐,你有男友吗?”他小心地问着。
“没有。”拜托,她哪来的美国时间去交?
心放了一半,他又问:
“那可不可以请问你,当初为什么会找我……讲话?”
富蓣脸上有丝赧然:
“对不起,那一次一定吓到你了。其实我也不晓得,只因为先看你吃了那么多面,后来心中一直觉得该认识你一下,所以就拉住你不放。我这辈子只做这么一件不经大脑的事,真的!”再三保证后,她联想起那面店老板说过的话,问道:“是不是……常有我这种无聊女子打扰你?”为什么她嘴巴中逸着某种酸味?
康恕馀低下头笑了下。
“是有一些麻烦。”
大概也为数不少吧?为了收拾好泛滥的酸味,她决定不问下去。改话题道:
“我看你也不是会花钱的人,似乎也过得很拮——据”
“比你好一点。”他声明。至少他一星期会去吃一次欧式自助餐,那种五百元吃到死哦,不,是吃到“饱”的那一种,来犒赏自己的胃。
“对啦。”她承认。“还有,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必回答。”
“因为我也很好奇你节俭的原因,不如我们各自来做一个交换吧!我一个月大约可以赚到七万,身上留下两万元后,其馀全汇到我母亲的户头中。两万元过一个月当然很够,但因为我喜欢爬山,每个月在工作二十七天之后,集中四天假期去山上住两三天,必须花不少钱。也因为时间必须自由运用,所以找可以说没什么正职,有时候甚至一个月才赚两万元,到时只好缩衣节食,并且尽量在食堂打工。”富蓣这才发现他肌肉相当结实,原来不只是工作中练出来的,这人热爱户外运动哩!
“换你了。”他催促。
“我……只是想要很多钱而已。我父亲尚在工作,不须要我们子女养。每次看到存摺中又多了一笔钱,那快乐真是笔墨无法形容的,只能说,有人嗜好收集画、古董、宝物,而我偏好收集……钱。而且我也不大亏待自己,只是用最少的金钱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因为一千元也是吃三餐,一百元也可以吃三顿,何必浪费?”她一向都只有很单纯的想法。死爱钱也不过是嗜好而已,没有人家那种一人养十人的凄惨理由。
“听过『守财奴』的故事吗?”他好笑地问。
“我只听过『立志要趁早』。因为我从不认为有十元就该花十元,更不认为必须留太多钱去养败家子孙,终究到最后,我存的钱会有妥善的安排。”她动手收拾草地上的食物盒,往一边的垃圾筒塞去。没有讲更多见解。
康恕馀跟在她身后:
“一般女人并不喜欢把赚钱当毕生目标,因为她们更期待男人来养。”
她扬眉:
“如果这是你切身体验,那我原谅你的以偏概全。当然我不否认是有许多女人这么想,但我不是。去信一个男人,我还不如信自己,而且在我可以把自己打理好的情况下,我便不期待跑来一匹白马拯救我了。”啧,女人都被童话教坏了。
她率先往公园的大门走去,反而康恕馀顿在她身后十来尺没有动。
“富蓣!”他突然叫了声。
“呃?”她转头,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我追求你好不好?”
碰!
脚下一滑,她滚下了三个阶梯,也不晓得喊痛。
他……他在说什么呀?
追求她!?老天爷啊!
※——————————※——————————※
真的吓到她了,不是吗?
康恕馀送富蓣回家之后,一路便不知该笑该难过地骑回自己租屋的地方。
这辈子他未曾追求过女孩子,所以不太晓得正常且不会吓到人的追求步骤是什么。他只有被“纠缠”的纪录。他靠在门板上,微微叹了一声。
“康大哥!”房东的女儿由对门跑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一袋食物。
“林小姐,还没休息?”
“才不咧,你没有回家,我会给他担心啦。来来,今天我下班的时候,买了两颗肉粽啦,我们一起来吃。”台湾亲切的国语才讲完,人已不由分说率先走入他的房,像个女主人似的。
“林小姐,我想你上班一天也累了,不如各自休息——”他的话很快遭打断。
“我不累啦。哎啊,今天槟榔都卖没有几颗,害我无聊得快到偷跑。那个阿七仔最讨厌了啦,老是要我当他女朋友,我就说我有男朋友了呀,而且还是个工程师咧,我才不会看上他们那些工人。”
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只怕被小说教坏了,加上虚荣心的作用,便死抓着长相尚可、学历颇高的男人当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