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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小月忍着不舒服,到便利商店搜括了二十罐啤酒,掏尽了皮夹到后来还差三十五块,她偏过头,无声瞟向应承关。

  那眼神很明显写着——喂,付钱呀。

  应承关上前递给店员一百元,并收下零钱。“我替你提。”

  他动手接过提袋,杜小月还是没多说话,只是领着他走向最初那座小公园。

  同样的长椅,同样淡黄的路灯,她同样坐在椅上仰望月亮,他同样站在离她不远处的灯柱下,不同的是她与他手上都多了一罐啤酒。

  一双高跟鞋被踢到长椅前方的花圃中,悬挂在杜鹃花丛间摇摇摆摆。

  肤色丝袜包裹的小巧双足一上一下地轻甩,拇指处的丝袜已经被一整夜的步行给磨出一个小洞,露出纤白的脚趾。杜小月慵慵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

  “……本来说好毕业各自工作一、两年,存些钱后就要结婚……”她打了个酒嗝,脸上因醉意而泛起微红,却也瞧不出更多的伤心,“他也给我承诺,婚后一年就生个小baby,然后很幸福快乐地享受三人世界……”仰着颈,手上的啤酒罐再也榨不出半点汁液,她又打开另一罐,灌了好大一口,“雪娟说,她男朋友告诉她,过一年就要和她结婚,移民到澳洲去开牧场,再生一打的孩子……我跟雪娟还打勾勾,以后我们要分别当对方小孩的干妈,然后再让我们的小孩亲上加亲,我们就能升格为丈母娘和婆婆……可是……好好笑噢,在我未来蓝图里的丈夫竟然和雪娟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体重、血型,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她笑了,数滴酒液溅花了白纱裙。

  应承关从头到尾都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聆听,轻垂的脸庞阻隔了光源的探访,让刚强棱线所勾勒出来的五官在暗夜中更加无法辨明。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前一刻才轻轻吻过我的脸颊,跟我说‘明天见’的爱人,在下一瞬间却拥抱另一个女人入怀……”她打了个寒颤,是夜凉,是心寒,更是对那段爱情的崩塌感到震荡。“我本来还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和我男朋友长得像的人,再不,就是我男朋友的双胞胎兄弟,即使他身上穿着我买给他的毛衣,我依然很冷静地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但是,我还是很小人的打电话给雪娟,偷偷试探她的反应……雪娟跟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她整个晚上都很高兴的跟我说他们之间的甜蜜点滴,说他们去吃了哪家餐厅好吃,下回要带我去……好讽刺,那家餐厅是我先发现的,是我先带我男朋友去吃的……”她扁扁嘴,像个憋气的孩子,“那男人好过分,我跟自己说,我不要爱他了,也准备跟雪娟说出那个男人的恶形恶状,可是……雪娟却先告诉我……她怀孕……”

  应承关捏扁铝罐,发出脆响,好似在为她的故事感到愤怒。

  杜小月咯咯直笑,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我知道,雪娟那时的表情好幸福……没发现真相,好幸福……我发现了事实,所以我失去了幸福……”

  咕噜数声,她又猛灌完一罐啤酒,伸手探向塑胶袋正准备再摸来一罐,却被应承关拦下,她抬起酣醉的眸子,先看了看那件蓦然披在她肩头、尺寸大得惊人的西装外套,然后目光缓缓上栘,不解又浑噩地瞅着他。

  “这种男人不值得你酗酒,更不配给你幸福。”应承关轻浅道,“你该庆幸你能及时收手,免除日后更深更难堪的伤害。”

  杜小月似乎醉了,迷迷糊糊地摇头晃脑,将自己发颤的身躯塞进温暖的大外套中,舒服地吁了口气,身子一倾,蜷缩起两条细瘦的腿,像个小流浪汉似的躺在长条椅上,仰望伫立在旁的应承关。

  “那个男人在结婚前一天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再跟着他……”

  “什么意思?!”应承关绷紧下颚。

  “他说只要小心一点,我们三个人依然可以维持以前的幸福假象,他说,他爱我比爱雪娟还要多……”

  应承关出言低咒:“Damnit!”

  “我也是这样回答他。”杜小月为两人的默契感到有趣,醉言醉语地直傻笑,“不过我还加了一句话——你去死吧!”

  “说得好。”换做是他,他会赏那男人一顿好打。

  杜小月因他的夸奖而笑得更乐。

  “你多高呀?”一个酒嗝伴随她突来的问句,柔荑在半空中挥舞,召唤着他压低高大的身形,靠近她一些。

  “一九四。”

  “那跟我一样的身高数字,我是一四九,呵呵……”顺序互换,天差地别。“要吃什么东西才会长得像你一样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应承关如她所愿地弯下身,她的手立刻像只缠上猎物的八爪章鱼攀在他颈上,他想退,她却不许。

  “你结婚了没?”她的小脸逼近他,问句三级跳。

  “没有。”好熟悉的对话。

  “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有没有暗恋的对象?”

  “没有。”

  “那你娶我好不好?”水灿的眼儿逐渐变得蒙胧。

  应承关默然。难怪他觉得耳熟,在两个小时前这个女人才用同样的对白向他求婚。若说前一次她是因为失恋打击而胡乱求爱,这一次她又灌掉五瓶啤酒,恐怕连自己酒后乱性在胡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当然不可能点头答应。

  杜小月只来得及看到他摇头拒绝,嘟喽几句“为什么不娶我,我不够好吗”之类的埋怨,却没能听到应承关后头接续的句子,便陷入梦境沉沉的柔情呼唤。

  环着他颈子的手臂因主人的熟睡而缓缓松懈,在身子跌撞回长条椅的刹那,应承关钳住她的肩,免除她摔伤撞痛的危机。

  难得的笑意,在应承关唇畔轻轻绽放。

  “你再开口求一次婚,我就娶你。”

  JJJJJJJJJJJJJJJJJJJ

  星期天清晨六点半的小公园涌现人潮。

  连袂慢跑的甜蜜夫妻档,集体列队跳元极舞或打养身拳的先生、太太,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男、少女……

  杜小月眉峰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耳边干扰的嗓音越来越嘈杂而拢皱成小褶,她翻个身,想抓起棉被蒙头再睡却遍寻不着蓬蓬松松的暖被,一双柔荑在半空中摸索。

  床头的闹钟在此刻响起,杜小月直觉伸手按住。

  啪!

  咦?为什么按掉闹钟的声音像是拍打在某种肉躯上?

  “我是,早上……可能不方便,我在公园。”

  闹钟方向传来低沉的男人说话声,这下杜小月不清醒都不行了。

  一睁开眼,她便瞧见昨夜跟着她几乎走了好几条街的男人,她的右掌仍维持着压按在他胸口——那个她以为应该有一个闹钟存在的地方,而她的脑袋瓜子正枕在他粗壮的腿上!

  杜小月蓦然惊醒,太阳穴猛爆而来的剧痛又让她软软地瘫回原地——他的腿上。她发出痛苦低吟,觉得脑袋里有七个小矮人在敲敲打打,像是要在她脑壳挖个大洞才肯罢休……

  “阿飞,我还有事,晚上再打电话给你。”按下切话键,他的目光落回龇牙咧嘴的脸蛋上,“头很痛?”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她一开口,声音破碎沙哑,而每一条痛觉神经都像是缠绕在她的喉头,牵一发而动全身,痛呀……

  应承关无声一笑,“这里不是你家,这是公园。”

  “公——噢,好痛……”她惊跳而起,又很狼狈地枕缩回他粗壮腿上。

  “公园。”他替她接下字尾。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含糊地问。原来方才吵醒她的不是闹钟声,而是他的手机……

  “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所以你把我放在公园长椅上睡了一个晚上?”天,她想挖个地洞钻!她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围观她的睡姿。

  “我也在。”他提供自己的腿给她当了一夜枕头。

  她当然知道他陪了她一整夜,不然她怎会睡前和醒来瞧见的人都是他。“我的意思是……睡公园是你我唯一的选择吗?”

  “当然不是。”应承关为她揉按发疼的太阳穴,减轻宿醉的折腾,“如果我将你带回家或是旅馆,孤男寡女独处对你的名誉来说才是更该头痛的事。”

  “拜托……你是古代人呀,怎么还会有这样迂腐的想法?”她嘟喽着。

  她清楚应承关的举动是在保护她、为她着想,光明正大躺在公园里的确是不用担心他会朝她伸出魔爪,但又不是说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就非得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要两人行得直、坐得正,伯什么闲言闲语呀?何况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窝在公园长椅上的暧昧会比独处时来得少吗?!

  杜小月呻吟不已,强撑超千斤重的脑袋,逼自己离开那块躺得很舒服的“腿枕”,为了当伴娘而特别吹整的发型只剩粗略的雏形,点缀在黑发间的白色小雏菊早因干枯而凋萎,苟延残喘地垂悬在几缕散乱的发上,小礼服也因一晚的折腾而变得扭皱不堪,连同那件看来颇贵的名牌西装外套亦无可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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