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儿,你有没有听到娘在跟你说话啊?」王妃巴着令狐狂不放,想在送行的文武百官面前再多说几句,表现慈母形象。
可是令狐狂连半句都懒得搭理她,嘴角带着睥睨的冷淡,径自越过她,走到皇甫初雅面前。
他当然知道延续这一切美好表象的前提是什么,是他必须建立奇功回来,否则就是给了他爹娘更加瞧不起他的理由。
对于他远征雁山关,他们是连半点为人父母的担心都没有,当然也不曾担心他的安危,阻止他赴险地。
「狂──」王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儿子走掉,嘴里自我圆场着,「没错、没错,你是该多跟雅儿讲几句话,这一别啊,你们夫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你放心,娘会代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还没讲完,自己就没趣的闭上了嘴,因为发现根本没人在听。
清晨的微风中,令狐狂伫立在皇甫初雅面前,深邃炯亮的黑眸凝视着格外苍白的她,过腰的乌黑秀发被风吹起,紧抿着唇瓣,更显弱不禁风,他忍不住动手替她拉起风衣上的连帽。
看到她不自觉得皱起眉头,他的浓眉微扬。
这小妮子在抗拒他的触碰吗?
自从他要去雁山关的消息传开之后,她的态度就一天比一天冷淡,他们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也没吐露对于这次远征,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也就是说,他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和交代。
但现在,是该给她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皇甫初雅,妳不必等我回来。」
她迅速抬眸看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必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双眸隐隐含着怒气,双拳不知不觉握得死紧。
他看到了她的怒气,也看到她勉强忍住的眼泪,但他还是决定执行他的残忍。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他平平静静的说:「如果接到我阵亡的消息妳就改嫁。」
他要去的雁山关,是目前最危险的地方,他没有实战经验,有的只是纸上谈兵和匹夫之勇,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安然回来,如果他没有活着回京的那一天,他也不要她待在端奕王府为他守寡。
「我当然会那么做。」她傲然冷漠的回视他,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心彷佛被掏空了般揪痛。
她是他的妻子,而他却不要她等他回来,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如何可想而知,反正自己对他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所以也不需要为他的话感到伤心。
他笑了。
不愧是她的作风,不愧是皇甫初雅,不愧是他的妻子。
「保重──为妳自己保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大步旋身走回队伍之前,帅气的翻身上马。
急促的马蹄声淹没在黄沙滚滚的尘土中,飘扬着大英旗帜的物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这一别,就是好几年。
第八章
薄而饱含男性魅力的上扬唇角,飞扬英挺的剑眉,高耸的鼻梁,还有那不可一世的冷然表情……
江杏儿看得忘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杏儿姑娘──」孟恒人打趣的手持孔明扇在她脸前摇了摇,玩味地问:「妳在看什么?看得那么专注?」
「啊?」江杏儿猛然回神,羞红了脸。「孟先生刚刚说什么,奴家耳拙,没听清楚。」
「是耳拙吗?」孟恒人玩味的微笑,「还是咱们的副将太吸引人了,所以杏儿姑娘才会看得目不转睛,连在下说要再添碗饭都没听到。」
「孟先生要添饭是吗?奴家这就去!」个头娇小的江杏儿红着脸,逃难似的离开了副将的军帐。
老天!她脸好红!
这是副将的大营帐,她只是个在旁伺候将军用膳的下人,居然神游到不能自己,她……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看到江杏儿落荒而逃,孟恒人笑得更加深浓。
「令狐将军,你的吸引力可真不小,自从你来到边关之后,不管是军营里的随行女眷也好,自愿来做杂役的姑娘也罢,全都对你另眼相看,真令孟某人羡慕啊。」
「有吗?」令狐狂径自用着膳食,连眉眼也不抬一下。
「当然有。」身为军师的孟恒人平常就喜欢观察,对于男女之事更是观察入微,「杏儿姑娘虽然出身乡村,但秀外慧中,更有一手好厨艺,平常对令狐将军的伙食特别用心,连将军你的衣物也由她全权包办,洗得特别干净洁爽,魏海很中意她,也有意纳她为妾,她却无动于衷,眸光只在将军你一人身上。」
「是吗?」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应答。
孟恒人不气馁地说:「在下看得出来杏儿姑娘钟情于令狐将军你,不知将军考不考虑将杏儿姑娘收为小妾,以解军旅烦闷呢?」
像令狐狂这种皇亲国戚选择来边关耍威风真是选错地方了,反正他根本没什么真本事,给他一段韵事去风流也够了吧。
令狐狂当然听到孟恒人调侃的建议了,但他却懒得回答,也懒得跟他计较。
已经五个月了……时间在这里,彷佛永远停住,不会再前进。
雁山关战火连天,主帅李远的伤势比他想象中还严重许多,他伤及肺脉,根据军医诊断,只是在拖时间罢了。
因此他领来的三十万大军和军粮恍如及时雨,为大英皇朝的军队注入一剂强心针,他的地位相形之下也变得更重要了。
在他还未抵达雁山关之前,李将军便已重伤昏迷,担任前锋的魏海先斩后奏,领了两万士兵与匈奴军正面交锋,结果因为轻敌而大吃败战,这一役,也使大英皇朝的军队整整后退了八十里。
这不但是一场艰苦,也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因为匈奴人的凶残是汉人远远不及的,而雁山渐渐酷寒的气候也让人忍受不了。
军队现在采用的是持久战术,以为包围了雁山,就可以断了前方敌军的粮食和补给。
然而五个月过去了,匈奴人的能撑能守叫他们啧啧称奇也百思不解,反倒是汉军的战备和兵器因为屡次妄动而极度消耗,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出兵备战,导致现在连军粮也所剩不多。
因此他根本没心情想什么风花雪月,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攻下敌军,早日班师回朝。
夜色漆黑,一弯新月如勾,他走出守卫森严的副将军帐,鼻间尽是冰冷的空气,三更已过,巡役们不敢掉以轻心,仍尽职的巡守着。
他信步走向后山,原只是想再次评量地势,不意却看到一抹娇小脆弱的身影独自在一抔黄土前哭泣。
他认得那个姑娘,正是今夜晚膳时,孟恒人不时提及的江杏儿。
「这么晚了,妳在这里做什么?」他走近她,没打算要吓她,可是她显然被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将军……」杏儿迅速起身,抹净泪水,仓皇的想逃走。「我……我这就回营……」
他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又把她给吓了一大跳。「没人赶妳回营,我是在问妳,这么晚了,妳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有这么恐怖吗?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想逃?抑或,她在做什么亏心事,所以心里有鬼?
因为战事不顺,最近军队里开始出现有奸细的流言。
许多倦战的士兵纷纷相信营里有奸细,把我军战略流到敌方,所以他们怎么攻怎么守也没有用,还不如早早回京,再请圣上派一支更强更精锐的军队来打匈奴人,他们的斗志早已被磨散了。
而眼前表情惊慌的江杏儿,让他不得不怀疑。
因为不起眼,所以不引人注目,她会是那个谣传中的奸细吗?
「没、没做什么……」她吓得腿软,原以为当意中人站在自己身边时,她会脸红心跳得不能自己,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
「没做什么是做什么?」令狐狂丝毫不放松,一双跳脱平时慵懒的锐目紧盯着她。
「我、我只是……只是……」她惊惶失措的睁大了眼,苍白着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挑起了眉毛,犀利的眸光让她感到无所遁形。「只是什么?妳最好快说。」
她润了润唇,连连吸气之后才期期艾艾的说:「只是、只是在祭拜我的亲人。」
他利眸一瞇的盯着她。「什么意思?」他没看到墓碑,这一小堆黄土就是她的亲人吗?
她大眼凄惶的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一年……一年前的今天,我的亲人被匈奴人践踏残杀,我爹被活生生丢进古井中,我五岁的弟弟被乱箭射死,我两个姊姊和母亲落到那些暴徒手里,被羞辱后咬舌自尽,我幸运的逃过一劫,但从此就没有家了……」想到惨死的亲人,一阵心痛,泪珠终于悬不住,成串掉了下来。
「我……我没办法替他们立碑,这抔黄上……这抔黄上是我唯一可以寄托对他们思念的物品……」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哭得泪眼婆娑,而令狐狂的心中却五味杂陈,异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