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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强烈的羞惭突然涌上心头,让她无地自容得说不出话。

  「我只有高中学历,想来想去,只有先报考书记官,等任职满三年再考检察官,这比进大学法律系花四年时间念书、毕业后参加司法考试更快,又能累积实务经验。我之所以从花莲请调来台北,一方面是不满成天无所事事的长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琳琳得到更好的医疗照顾——」顿了下,苦笑。「话题扯远了,总之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赵胜文的。」

  故事告一段落,姜靖翔回头,发现办公桌后的人头垂得只差没贴到胸口。

  「逸伦?」

  「我一定让你很生气。」只让他看见后脑勺的女人细声嗫嚅。

  「曾经。」他老实承认,看见她缩了下肩膀,显然答案重重打击了她。

  这孩子气的动作逗他失笑。「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逸伦。」不用猜也知道她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曾经』代表那已经是过去式。」

  生机重现!猛地抬头,打断他的话,急切追问:「那现在式呢?」

  「现在——」

  铃……电话倏然响起,两人四目默契绝佳地移向电话。如果视线能冒火,恐怕此刻电话线已经被施逸伦瞪得着火。

  谁这么讨厌,竟在人家最紧要关头的时候来闹场?「讨厌,是谁——啊!主任检察官?是!是是……没有,我刚没说什么……好的,我知道,是,我马上过去。」唉,放回话筒。

  「主任检察官?」姜靖翔问。

  「嗯。他要我到他办公室一趟。」

  「我先离开,晚一点再把今天的卷宗给妳。」语毕,姜靖翔起身往门口走,没几步就被叫住。「还有事?」

  「那个,你的话还没——」

  他淡笑。「以后多的是机会说。」

  留下待续的哑谜离开,留施逸伦兀自咀嚼。

  至于去主任检察官室报到——

  那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第九章

  「逸伦!」

  身后突来的叫唤,唤住正准备回地检署的施逸伦。

  谁在叫她?停下脚步回头——「赵法官。」

  赵胜文拉大步伐追上她,瞧清她看见他时秀眉纠结、表情微敛,不像过去看见他时的兴奋。

  态度冷暖落差之大,他不是傻瓜,多少明白个中原因。

  「妳已经知道六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嗯。」

  他苦笑。「他一定把我说得很难听。」

  「你是来找我解释的吗?」

  「我不知道。」遇见姜靖翔,想起当年的事,让他心情低落到今天,刚在走廊上见到她,突然一时冲动叫住她。

  至于叫住她之后——素来精明的脑袋却呈现一片空白。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地检署了。」

  「关于六年前姜家人的案子,妳可以听我说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

  「对于这件案子,我很后悔。」这句话,打断施逸伦出口的拒绝,也成功地停住她欲离的脚步。

  「后悔?」

  「非常后悔。」他强调。「事到如今,就算这件事过后,我要求自己不准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无视受害者的声音,身为执法者,最重要的是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也不断告诉自己,我手头上承办的每一件案子都关乎两造当事人的未来,不管是大是小都应该秉公处理——但姜家人的事,依然深深刻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赵胜文所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黏胶一般,将施逸伦的双脚牢牢黏在地板上,一步也跨不出去。

  他所说的,就像她在遇见姜靖翔之前所做的——任性妄为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完全不把检察官的责任放在心上……

  愈听,施逸伦愈觉得心惊,也心虚。

  过去的她,和六年前失职的赵胜文有什么两样?

  她不曾回想、不曾思考过去敷衍行事的工作态度,让多少人经历了与姜家类似的悲剧?

  直到此刻听见赵胜文的话,施逸伦才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有多幼稚、荒谬,又有多可笑、可恨。

  一瞬间,她对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我真的做错了……」天!她以前怎么会那么幼稚!顶着检察官的光环,只考虑自己的事,完全忘了检察官拥有的是足以改变别人人生的权力。

  「妳说什么?」

  「我跟你都做错了……」她怎么会那么蠢、那么笨、那么自私又可恶!

  「逸伦?」

  对于赵胜文的呼唤恍若无闻,自省的思潮像漩涡般,将她卷入回忆——

  自己过去浑水摸鱼的态度造成多少像姜家这样,落入求偿无门、求助无人的窘境?又让多少受害者得不到应得的正义?

  沉浸在自责的深海中,施逸伦没有听见身旁赵胜文的呼唤,径自走出法院。

  她真的做错太多太多了——咚!低垂在胸前的脑袋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

  因此顿了步,天外突来一双手捧住她两颊托起,原先盯着地面的视线看进了一张斯文的男性。

  她心仪的男人此刻正扬着暖暖笑意俯看她,语带笑气地调侃:

  「走路不看路,当心撞到墙。」

  温热的手掌、清朗的嗓音,熟悉得让她想哭,也真的——

  「怎么哭了?」姜靖翔瞪视怀中毫无预警掉泪的人儿,一时摸不着头绪。「刚才在法庭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

  「没事妳会哭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过去被她忽视、轻率承办的当事人需要多久时间才能释怀?又其中是否有人对她像他对赵胜文一样?「我知道……就算今后我认真办案……也、也弥补、弥补不了过去的错误,可是……可是……我以后会努力、会认真看待每件案子,做我应该做的事……」

  姜靖翔将她重新搂进怀中,爱怜地吻上她额头。

  「妳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不是吗?」

  「不够……对过去那些……不够……」

  她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姜靖翔不解。

  但此刻,他最在乎的不是这问题的答案,而是如何让她停止哭泣。

  「再哭,别怪我吻妳。」

  「我哭——啊?!」吻、吻她?

  她刚刚有没有听错?他说吻她?是那个「吻」、那个「她」吗?

  泪眼愕然抬视,对上男人噙笑的眼,一瞬间,施逸伦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在说笑。

  「虽然老套,还是很有效。妳看,马上就不哭了。」他说,开合的唇再次轻触方才落吻的额角。

  她——伸手摸上额角,留在上头不属于自己的残热仍存,施逸伦仰视身边笑意未减的男人,眼泪在困惑中无意识地停住,神情茫然。

  他刚是不是亲了她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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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痛吗?」

  「啊?」恍然回神,施逸伦困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什么?」

  「这几天妳常常摸额头,是头痛吗?」

  「呃……」

  姜靖翔放下笔,审视她的脸色——似乎过度泛红。「不舒服吗?」

  「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施逸伦愣愣抬头,恰巧迎上属于男人厚实的掌心。

  透掌的温度令他皱眉。「有点烫。」

  天!这要她怎么答?施逸伦无言以对。总不能据实以告,说她这几天脑袋里不时重播他吻她额头的画面吧?

  「走吧。」下一秒,男人拉起她。

  走?「去哪?」

  「带妳去看医生。」他说,空闲的手勾起西装外套。

  她真的没事,只是害羞而已,但是这种事说出来有多丢脸啊——堂堂二十九岁的女人,被一个(或是两个?)像给小妹妹似的吻搅得举止失措,这要她怎么说出口?

  「我没事。」不得不哈哈带过。

  那日的吻仿佛烙印,无时无刻,只要她手抚上额头,就会感觉到留在额头的残温,挥之不去。

  「不要理我,我很好。」

  「还是到医院一趟,我比较放心。」姜靖翔坚持,硬是拖着她走出办公室。

  两人拉拉扯扯到川廊,施逸伦仍在作最后的挣扎。

  「我不——」

  「靖翔?!」

  夹带惊喜的呼唤介入两人的僵持。

  谁?是谁用这么嗲的声音喊她心上人的名字?施逸伦左顾右盼,寻找可疑的嫌犯。

  「靖翔!」

  热情如火、只差没烧起来的声音又起,两人四目这才抓到方向,视线转往声音来源处,一名打扮时髦、不输时下明星的艳丽女子朝他们走来,彩妆精致的眉眼笑如弯月,专注地落在姜靖翔身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原本被拖着走、满心不甘愿的施逸伦立刻像遇见天敌的猫,竖起全身警戒,挺直背,与姜靖翔并肩。

  张菁菁,据八卦流言,是仅次于她与小何、排名第三的地检署之花——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是——

  凡接近她心上人之单身女子皆属匪类!

  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人」的想法,施逸伦难得抢走姜靖翔的发言权,代他开口:

  「妳找靖翔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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