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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认与她相敬如宾,就如同一般夫与妻,可是那女人永远像是与他犯冲,她没有办法与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超过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也或许一切该归咎于月老的错牵红线,他和她本来就不该配成对。所以那日他拟妥休书,在争吵过后几乎要冲动地甩上她那张娇俏可人又骄傲可憎的芙颜,但他没有机会这样做,因为花迎春比他更快更狠更决绝地掏出怀里的「休夫状」丢向他,抢走他要做的事。

  每当回想起那一幕,严虑就被满腔的难堪给气到发窘——一个男人还有什么事比这样更颜面尽失?!

  「该死!我痛恨迎春花开的时节!」严虑低咒,不好的回忆加上随处可见的茂盛迎春花正招展着风情,他脸色铁青,觉得连呼吸都全是迎春花的味道,那种香气他无法形容,毕竟迎春花不同于含笑或玉兰,有着如此独特的浓重气味,只是在空气中混杂着,逃不出他的嗅觉……他记得她身上也时常带着淡淡的味儿,说香不香,却让他印象深刻至今,即使夫妻俩离缘已经三个月余,他还是没忘。

  怎么那股迎春花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像是围绕在他身边,故意要将他全身上下也薰香……不,是薰臭?!

  严虑倏地停住脚步——

  难道是那个女人在这附近?!

  他才正这么想,果不其然看到花迎春挽着他的「前」小姨子在布摊前挑新料子,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各自挑了一匹布,抄了地址给小贩,央请他将布匹送到花府,两个姑娘便又朝下一个摊位前行,时而停下来看看胭脂、时而蹲下身来翻翻首饰,似乎心情都很愉悦。

  该死的愉悦!

  瞧瞧她,自从脱下严夫人的身分,她将自己养得多丰腴?!原先尖瘦的脸庞添了肉,但不过量,圆圆润润的很健康,身躯也不若之前单薄,穿着柔蓝衫子杏黄裙,裙带长垂及地,那纤腰至少宽了几寸。

  难不成嫁到严府,他少给她吃少给她喝了吗?!那一年没看她长肉,现在倒好,她比嫁他时更神清气爽、更惬意自得,这让严虑怒眯起眸子,他站在原地没动,即使脑子里有意念催促着要他转身离开,好避掉与花迎春的正面冲突,但是他的双脚就是无法挪移,存心等在那里要她发现他。

  「姊,这条呢?」花迎春的妹子花戏春在廉价首饰摊前埋首寻宝,好半晌才亮着双眼,递上她发现的好东西。

  「我不喜欢玉,老气。这条珍珠的好看多了吧?」花迎春拿起珍珠链子比画,瞧了小贩凑在她面前的铜镜一眼,又不满意地摇头。「都不好,不要了。」她放回珍珠链子,蹲久的双腿有些发麻,她起身,双拳轻轻捶打着膝盖以舒缓不适。「妹,找个茶铺子坐坐吧。」

  「姊,再等一下!我想要买发簪!」花戏春拎着裙,像只小粉蝶翩翩飞舞到隔壁摊去。

  「你发簪还嫌不够多吗?」花迎春缓步跟过去,没兴致去翻找什么发饰,反倒是趁小贩招呼花戏春的空档,占了小贩的木凳子歇脚。

  「那些都常常戴,再戴出去会被笑的。」花戏春才一会儿就挑中了五根发簪,一支支凑着细瞧,要选出最中意的那支。

  「喜新厌旧。」花迎春扇着手绢,靠着寥寥可怜的手风替自己驱驱热。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像你和大姊夫,还不是喜新厌旧。」就是因为嫌弃了旧的,才会想要换换口味。

  「拜托,两码子事凑在一块讲,少替自己的挥霍找藉口,要挑就快些,不然眼睛闭起来随便抽一支啦!」花迎春讨厌听人提及她的前一段婚姻,每听一次她就会变脸一次。

  「哪能闭眼随便抽的?!我不要!我要慢慢挑!」珠花的这支不错。嗯,镶假蓝宝石的蝶儿也好可爱。另一款垂摆着小珠坠也很讨喜,好难选呀……「我能不能全买?」

  「想都别想。要就挑一支,要就甭买,没有第三个选项。」花迎春端起长姊如母的面孔。

  「好嘛……那这支蓝蝶儿的好了……」花戏春蹙着眉,忍痛要割舍其余四支。

  「姑娘好眼光,这款发簪可好看了,我替您包起来——」小贩正要接过。

  「不!还是这支有珠花的好了……」

  「这支也很美——」小贩陪着笑。反正两支的价钱一样,赚哪支都好。

  「不不不!我突然又觉得小珠坠的顺眼……」

  「好,那就包小珠坠的——」

  「还是蓝蝶儿好了……」

  花戏春举棋不定,一会儿拿起这支,一会儿又放下那支的,花迎春起身,瞧也不瞧她手里拿着的那几件款式,顺手拿了摊上一支只镶着小玉珠的素簪往花戏春的发髻上插,再抛下足量的金额给小贩,捉着花戏春走人。

  「姊——人家不喜欢这一支啦……」

  「少罗唆,付钱的人最大。」活该,给她机会挑还不把握,就甭怪她替她做决定。她觉得那支小玉珠的素簪也很好看呀,嫌啥呀?!

  「那人家可不可以去换回蓝蝶儿的那款……」

  「免了。」等会回到小贩摊前,又上演一次犹豫不决的戏码,她看得可累了。

  花戏春噘着小嘴,委屈得都要掉泪了。

  「好啦!去换啦!只能换蓝蝶儿的那支,其他的都不准再碰,听见没?!」

  「嗯!」花戏春眨回眼泪,总算是开怀笑了,赶快又奔回首饰摊前去换回自己中意的发簪。

  花迎春无奈看着被家人宠坏的小妹,带着轻浅的笑摇头,不过远远就瞧见花戏春又开始挑发簪,压根没将她的交代听进耳里。

  她翻翻白眼,懒得再去管花戏春,走到伞摊挑了把伞,拿它来挡日头。

  又等了好半晌,花戏春还是黏在首饰摊前,她终于按捺不住,扬声道: 「花、戏、春!」发火了。

  「好了啦好了啦!」花戏春咚咚咚咚地奔回来,手里的发簪既不是蓝蝶儿也不是小珠坠,反倒变成了梅花簪。

  「你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将来嫁到李家可如何是好?」花迎春数落着小妹,语气虽然像责备,但担心总是多过于斥骂。

  「人家哪有……」她这叫精挑细选嘛。

  「哪里没有了?软绵绵的性子,教人欺负也是活该。」

  「我未来相公才不会欺负我,他说他很喜欢我这种性子,要我婚后也要好好保持,千万别同你学——」花戏春惊觉自己说漏了什么,赶快捂住嘴,骨溜溜的大眼带些惶恐地看向花迎春。

  花迎春勾起笑,「千万别同我学,不敬夫婿、顶撞夫婿,才不会让人休离回来,是不?」想也知道那位李某人能有啥说词。

  「我、我有跟他说,是你休离了大姊夫,不是大姊夫休离了你。」

  「然后他一定更不齿吧?」花迎春用脚趾头就能猜中李某人的思绪。

  「他只是觉得女人要柔顺一些比较让人疼爱。」花戏春也觉得未来相公的说法满有道理的,不然……为什么大姊就是不得大姊夫的怜爱?

  「是是是,柔顺一些比较让人疼爱。」花迎春故意学着花戏春的语调,自我调侃,「也难怪我会被严虑休掉……」

  「明明就是你把人家休掉的嘛。」花戏春咕哝道。加害人变被害人哦?她还满同情大姊夫的……

  「又在嘀咕我的坏话?」花迎春拿伞尖去戳花戏春的脑袋,扎得她唉唉叫。

  「我哪敢呀……」花戏春赶忙跳离花迎春好几步远,一直避到她纸伞攻击范围外。「我只是很好奇你和大姊夫离异的真正原因嘛……」

  「没什么真正原因,个性不合。」花迎春敷衍回应。

  「这样听起来好随便。成亲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娘不是教导过我们从一而终的观念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要认命,即使夫婿不好,那也是命,哪能说个性不合——」

  「停。别在我耳边说这些蠢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花迎春捂住耳朵。

  「你哪可能听不懂,你根本就是不想听吧!」

  「知道就好,知道就请你封口,别将那堆屁话当宝贝,尤其那些话还是从一个不认命的女人口里说出来的。」

  娘亲是教导过她们这些,但是娘亲却也完全推翻掉自己说过的话,她没有从一而终,也没有认命跟着她们那位木头老爹过一辈子,在遇到另一个男人时抛下了一切,跟着那男人走了。

  一个人讲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行为完全悖逆时,就完全没有说服力。

  花迎春一边拭汗一边寻找最近的茶铺子,她好渴,再不灌碗凉茶,她很可能会昏死在大街上。

  眸子左瞧右瞧,前探后探,终于看见茶摊的靛蓝色幌子,她咧唇一笑,加快脚步,顾不得纤纤举步,但只小跑了三四步,她停下了,因为靛蓝色的幌子前站着她那缘浅的前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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