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自由了。
不过天下戏班子花旦如此多,真正实行起来却有一定的困难度,例如他必须找一个靠近他三步还不至于让他长痱子发痒的女子,这出戏才有可能唱得起来。
走遍千山万水,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太阳穴的隐隐作疼已经变成抽疼了,他越想越窝囊,这口茶再也喝不下,丢下了碎银子就起身往外走。
茶馆里的客人们自顾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家婆娘很厉害的问题,谁也没有发现适才还在谈论的武林传奇人物,已经静静从他们身边离去了。
唉,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缘分见识到传奇人物的啊!
第二章
听班主说玛瑙镇上有钱人多多,又极为爱看戏,所以他们可能会在这儿停留两、三个月,这个消息让常常跟着戏班子东跑西奔的弹儿高兴得不得了。
因为停留久一点,表示赏钱就会多很多,然后班主和小姐的心情就会非常好,她的日子也会好过太多太多。
最重要的是,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她真的有点怕了,好想要安定的感觉呀!
不过这就是她的命吧,注定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到老。
弹儿振作起精神,小脸绽开了一朵笑。
“哎呀,我难过个什么呢?现在这样很好哇,起码不用捱饿不用受冻,虽然偶尔皮肉疼一点,不过伤口自动会好,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想得很开哩。
好比现在,小姐差她出来买一些零食,她就多了半天的时间走走逛逛,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狗运,她已经很知足了。
手心里捏着小姐扔给她的一串铜钱,小姐说想吃松子桂花糖和烧饼卷,她得先把这些零食买齐了才行。
弹儿今日梳了个盘左的小发髻,长长的辫子垂挂在胸前,没有任何钗簪相饰,只有一个小小红绒线球轻轻巧巧地系挂在发髻边,随着她愉快的脚步轻灵晃动着。
依然是洗得褪了色的粗布衣裳,却难以掩住她窈窕娇小的身段,在初春微微飘着雨丝的午后,弹儿撑着一柄油纸伞,宛若小小蝴蝶穿梭在人群之中。
今日行人依旧不少,踏青的、赏花的、逛街的,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她买了一包松子桂花糖攒在怀里,再买了一包烧饼卷拎在手上,那油纸伞有些不稳地夹在耳畔和肩膀处,她努力地边掌着油纸伞边捏着纸包,却猛然被身后几个小毛头横冲撞来,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收步不住扑跌在地。
“哎呀!”她跌了个狗吃屎,微湿的石板地将小脸和衣裳都沾脏了。
可是弹儿最最着急的还是怀里手里的零食。
她顾不得爬起身来,愣愣跪在湿冷的地上望着滚满地的糖和烧饼卷,一时之间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小姐的松子桂花糖和烧饼卷……统统泡汤了。
她打了个冷颤,“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姐一定会杀了我!”
小姐数算得恰恰好,一串铜钱买了松子桂花糖和烧饼卷后不剩半文,而她自己平常又没有半点零用或工资,这下子该怎么办?她不能把弄脏了的糖和烧饼卷带回去,可也不能空手回去…
弹儿突然蹲在地上悲从中来。
她怎么会这么不济事,连买个零食都会搞砸?
泪水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弹儿还是强自吞咽了回去,她揉了揉发热的眼眶,“不能哭,我绝对不能哭,哭也帮不了什么忙。”
从小弹儿就是个孤儿,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有记忆起她就在流浪,当小乞儿混口饭吃,所以见识了不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学会了该怎么看人脸色过日子。
尤其在小蝶仙收留了她之后,她更加清楚明白自己无依无靠,所以遇着什么事都要坚强起来,流眼泪只是徒然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所以天大的事都不许哭!
她吸了吸鼻子,再度成功的把泪水逼回去,咬着唇思索着该怎么办。
把滚入小水洼里的东西捞出来是不行了,她现在要想的是该怎么挣到钱,再去买一模一样的零食回去给小姐。
她搔着头,着实苦恼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脑中陡然灵光一闪。
有了!
她左顾右盼,相中了一处最显眼的地方,收起了伞,她辛辛苦苦地搬了一块砖块搁着,站了上去,拉开嗓子——
“各位玛瑙镇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大家好,小女子名唤花弹儿,乃是他乡人氏,因要找寻亲生爹娘而流落贵宝地,可怜花弹儿一路奔波盘缠用尽,已是到了海干河落的地步了……”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宛若玉石交击,好听又响亮,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群众已有人在窃窃私语——
“好可人的小姑娘。”
“可怜哪,千里寻父母……真惨。”
“嘘,且听听小姑娘说些什么。”
弹儿没想到这一招这么有效,她捺下心头蠢动的喜悦,眉头一皱,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左思右想,再无其他法子,只好厚着脸皮求告各位乡亲父老,请容花弹儿唱几首曲,若是觉得还能人尊耳,就请捧个场,赏花弹儿几文钱做为路费盘缠……若是花弹儿唱得不好,也请各位海涵了。”
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她话刚说完,已经有几个人鼓起掌来。
“小姑娘唱呀,我们听着呢。”
弹儿眸光发亮,万万没想到真有人愿意听她唱曲,一时之间热血涌进了胸口,一股兴奋狂喜感取代了一切。
有观众呢,她也有观众呢!
她清了清嗓子,回想着在后台听到的曲曲戏文,悠扬清亮,娇声婉转地唱了起来——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可知。春风撩乱百劳语,况是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她唱的是“莺莺曲”,取自西厢记中的诀别,词意凄美动人肝肠寸断,由她的口中唱来,更是丝丝缕缕情不绝,缠缠绵绵怨难消。
围观的群众都听呆了,直到她最后一个字唱完,所有人还是震撼地呆在原地,良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弹儿紧张得一颗心差点跳出嘴巴,她有唱得这么难听吗?吓得大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惭愧地低下头,再次感到自己很没用。
还夸什么口将来要当班主呢?她能当上跑龙套的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就在弹儿耳朵滚烫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围观的人们蓦然惊醒过来,疯狂地鼓着掌。
“好!好听!好听极了——”
“这花旦的声音腔调真是婉转娇脆,有如那个什么莺出口……”
“黄莺出谷啦,笨蛋。”
“呵呵……太好听了,一时昏头。”
“好听就给赏钱呀!”
话声一落,漫天的赏钱铜板子纷纷抛掷了过来,弹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唱的曲竟然这么受欢迎,而且还真的能够挣到赏钱……她张大了小嘴,呆呆地望着铜钱、小银角子慢慢在自己脚边聚拢。
哗!她不禁看傻眼了。
“花旦儿,再唱两曲来听听吧。”
“是呀,很少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儿呢!”
四周鼓噪着,弹儿真觉得自己在梦中,而且还是一场好美好美的梦呢!
这玛瑙镇真是个好地方。
* * *
弹儿兴高采烈地抱着一纸包的松子桂花糖和热呼呼的烧饼卷,在交给了小蝶仙之后,她借词说要去后台帮忙,一到了后台就迫不及待把藏在怀里的另一个纸包取了出来。
“老鲁叔,李大娘,画眉姐,小二哥,瞧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她小脸欢欣得涨红,小小声地拉过他们几个人躲到角落。
画眉今晚上要饰演“八仙过海”里的蓝采和,正扎着头发呢,也不管一手发油就蹦了过来。
”怎么了?什么东西呀?”
一股葱油香打纸包里飘了出来,几个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是我到街上买的葱油饼脆,听说好吃得不得了,很有名的。”弹儿就着纸包一块块分递给众人,“吃吃看,也许有点凉了,不过应该还挺可口的。”
老鲁和李大娘,画眉和江小二连忙吃了起来,赞叹之余也不禁好奇。
“你怎么有钱买点心回来给我们吃呢?小蝶仙不是小气得要命,从不给你零花的吗?”画眉咬了一口香酥的饼干,做出陶醉的表情,“噢,真是好吃极了,我差点把舌头也给吞下去了。”
弹儿拈着散落在纸包上头的饼屑吃着,闻言嫣然一笑,“我今儿到街上唱曲去了,结果还真的挣了不少赏钱呢,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小姐知道,否则我就遭殃了。”
“唱曲儿?!”他们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弹儿甜甜一笑,腼腆地道:“是这样的,我把小姐交代我买的糖和烧饼卷不小心摔进水洼里了,实在没办法回来交差,想来想去只好在街上唱曲子,看能不能挣到几个铜钱买糖和烧饼卷,没想到玛瑙镇的乡亲父老真的好热情,好有善心,赏给我不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