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儿看著她,微微犹豫,然後摸著胸口,「这里。」
月牙婶愣了一愣,「胸口疼吗?」
「也不是疼,有点奇怪,就闷闷的。」她搔搔脑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月牙婶大惊失色,「衫儿,你叹气了?!为什么叹气?怎么会叹气?干什么叹气了?」
她噼哩啪啦的问话问得衫儿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反过来还安慰月牙婶,「我没事的,不像是有病,可能是天热,胃口不好吧,你别担心。」
「傻丫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什么时候你有胃口不好过!」月牙婶大呼小叫的。
衫儿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拉拉她的袖口,「婶婶,你别嚷嚷。姑娘家胃口大……不是件很光荣的事啦。」
「怎么会呢?」
「总之,我没事的。」她拍胸脯保证,「说不定真是天热的关系,凉点就好了。」
「当真不要紧?要不要给大夫看看?」
「那我要怎么跟大夫形容症状?」她尴尬地道:「难道要说:大夫,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今天胃口不好,早上只吃了一桶饭就吃不下了,你来瞧瞧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只怕大夫会说,像她吃这么多才真是有毛病哩!
月牙婶认真地点点头,「对喔。」
「对了,老班主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她突然想起,语气热切地道:「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他在溪边钓鱼,说今晚的消夜想吃砂锅鱼头。」
「哇,砂锅鱼头耶……」衫儿傻笑到一半才发现这不是重点,不由得敲了敲脑袋,「哎呀,怎么又想到吃的去了,我是想要问老班主今晚可不可以改戏码,来演出有唱曲的戏文。」
「咦,你怎么突然想粉墨登场唱大戏?」
「因为……」她脸红了红,「呃,没什么,因为许久没有唱曲,怕嗓子都钝了,所以找机会唱唱也好哇。」
其实,她是奸想让公子听听她的歌声。
「原来如此。」月牙婶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也好久没有扮老鸨了,嘿,真怀念以前扭屁股的日子。」
衫儿捂住小嘴忍著笑,「那我去找老班主说去。」
「去吧,今儿个早饭还剩这么多,中午乾脆来煮杂烩粥好了。」月牙婶自言自语地盘算著。
第五章
今晚戏楼上演的不是胡人歌舞和杂耍了,而是一出人人耳熟能详的大戏——锁麟囊。
「锁麟囊」演的是登州富商千金薛湘灵,与穷家女赵守贞同一天出嫁,因遇雨而同歇春秋亭,富贵新娘湘灵在得知穷新娘守贞因家贫无嫁妆而悲泣,深怕嫁入婆家後备受歧视,因此湘灵慨然将出嫁前,母亲所赠予的一只装满金银珠宝的锁麟囊送给了守贞。雨停後,两名新娘从此各奔一方。
六年後,登州发大水,湘灵家人为水冲散,家产一夕成空,湘灵与丈夫、儿子也失散了,颠沛流离到了莱州,为了生活,只好到一卢姓富人家为仆妇,照顾小少爷。
有一次,小少爷将球踢进卢家一栋仆人禁入的珠楼内,湘灵为了帮小少爷捡球,只好偷入珠楼,却惊见楼内供奉的是当年自己馈赠的锁麟囊,不禁抱著锁麟囊悲从中来,追忆过去。
卢夫人诧异湘灵有此动作,详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湘灵就是当年的恩人,今日却落难至此,卢夫人为报答恩人,不但将财产分一半馈还湘灵,还帮助湘灵找到失散的丈夫与儿子。
全剧在种恩得福的大团圆气氛下结束,虽是很传统的中国戏剧,但是无论唱功、腔音、身段和悲喜神情的拿捏,都是一出高难度的戏,只要唱得好,往往都会赢来满堂喝采。
所以当戏楼外贴出了「今日演出锁麟囊」的大红布告时,著实吸引了不少的老戏迷前往一睹究竟。
人人都很好奇,这平素以表演杂耍和胡人舞为主的爱家班,究竟会演出一出什么样的「锁麟囊」来。
衫儿一身珠翠打扮,紧张地在後台对著外头探头探脑。
「不少人呢!」她手心有点发汗。
「那是当然,今日演的是锁麟囊,难度甚高,剧情精采,大家都想看看咱们演得怎么样。」月牙婶的扮相是富贵老夫人,乃是湘灵的娘亲。
「好紧张。」衫儿喘了口气。
不过她最在乎的还是他……今晚会来吗?
会不会只是一句戏言呢?会不会他只是随便说说,或者只是开玩笑的?
衫儿深吸一口气,妆点得美丽出色的小脸上有著一抹坚毅之色。
无论他今日来或不来,这是她的戏台,她是扛起戏剧好坏责任的花旦,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一定要唱出漂亮的「锁麟囊」!
就在这时,外头丝竹锣鼓声得儿响起。
「戏开锣了,我先出去了。」月牙婶拿起雕花拐杖,一摇三摆地走了出去。
经过过场後,该衫儿饰演的湘灵演出了。
衫儿咬了咬唇,手执著团扇走了出去,轻启樱唇,浅浅叹息,扬声婉转了亮唱道:「人人说我美娇娘,家中富贵无处藏,秋去冬来数不尽,谁知女儿幽心凉……」
她手中的团扇轻轻一舞,若颦似愁的眉一挑,宛若有无数花瓣纷纷飞满天,为闺中女儿点缀出轻愁来……
台下的观众没料到爱家班的花旦也有这般高深的唱腔和功力,只听了这四句流水板,就忍不住大大喝采起来。
「好哇——好!」
衫儿听到观众们的喝采,眉眼间漾出一抹娇羞,看得众人更是如痴如醉。
坐在谧静雅座里的浙漾,震撼地看著戏台上的衫儿。
他没料到今日又见到衫儿另一番风情面貌,昨夜台上神秘艳丽的异国舞娘,深夜天真娇俏的小姑娘,还有此刻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
他胸口热血澎湃起来,鼓躁得几乎坐不住。
「这不就是老爷子所说的,宜古宜今、可嗔可喜的千面女郎吗?」他激动高兴得一拍大腿,「太好了,带她回去一定过关!」
看了她的表演,老爷子这下铁定再无话讲,以後也没藉口再对他挑三拣四了。
一想到从此以後海阔天空,自由自在,浙漾的嘴角就忍不住频频往上扬。
「我已经找到了新鲜花旦,剑会和霜节却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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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畅哥的砂锅鱼头刚刚煮好,都还没来得及偷尝一口,戏楼的老板就笑嘻嘻地掀著门帘子进来。
咦,怎么平常鼻子摆在眼睛上的李老板今日矮了一截,走起路来哈腰欠身的?
爱畅哥摸了摸油亮的大光头,纳罕地看著他,「李老板,你没事吧?」
李老板热情的拉起他的手,「哟,我说畅哥老弟呀,你怎么跟我这么客套呢?」
爱畅哥的鸡皮疙瘩差点掉满地。「李老板,你……你当真没事吗?」
李老板满面堆欢,「我怎么会有事呢?唉,老弟呀,我平日可真是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给瞧扁了,竟不知把你们高高捧在手心里,还把你们撵到高家老店那么荒凉的地方去,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也不该那么贪心,每晚都跟你们三七平分……」
爱畅哥忍不住轻哼一声。怎么?他是良心发现了,知道这三七「平分」是多么不公平的事?
唉,可怜他们走唱在外的戏班子无依无靠、没权没势的,有时为了生活不得不任人宰割,随便人家称斤论两的,不过今天李老板态度转得太快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爱畅哥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著他,「李老板,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吗?」
李老板尴尬地笑了,「呃,这个……实不相瞒,有位蒋公子想要见你,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这位蒋公子是何许人物?为什么要见我?」他一只大砂锅的汤都快滚乾了,香气阵阵飘散而来,爱畅哥实在没有精神跟闲杂人等罗唆。
李老板的脾气突然硬了起来,又恢复以往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我说爱班主,我这么对你好声好气的,可全是看在蒋公子那一百两银子的份上,若不是他说要对你好礼相请,我早就……」
爱畅哥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我就知道!」
李老板轻咳了一声,神情尴尬地道:「就算给你知道了又怎样?我是拿人手短……不过,既然你自己要把这送上门来的大好发财机会给砸了,也跟我没干系,你们就继续窝在我这戏楼里夜夜唱戏,挣那几把零零碎碎的赏钱吧。」
大好发财机会?!
「等等、等等!」爱畅哥表情立刻转变,拚命巴住李老板不放。「有话好说,我也是跟您老说笑的,这位蒋公子在哪儿?我立刻去见他。」
李老板这才满意地点头,「早点答应就是了嘛,省得我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