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羡慕你。」她突然道。
他奇怪地瞥她一眼,「以你的薪俸,要做到这点应该也不难。」
「不,我只是羡慕你有这种闲情逸致。」任冰忍不往低喟,「忙里偷闲也不容易,一样侦办刑事案件,为什麽我会有这麽深的无力感?」
「怎麽说?」他温和地问。
她很讶异自已篇什麽会冲口而出,她从不独人诉苦的,更别说对方是个谈不上有交情的长官。
也许是这音乐,也许是这气氛,她发琨自己有些话如骨便在喉,不吐不快。
她深吸了一日气,涩涩道:「谋杀,血腥,残酷,毫无人忱……所有你能想像的人性可悲可怕的一面,在执法的时候统统可以窥见,我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那两年,几乎精神崩溃,会回台湾也是我父母亲的要求。既然不能够放弃警务工作,那麽至少到一个淳朴点,安全点的地方做事,而且有什麽地方比自己的家乡更好,更不容易受到种族和性别。」
杜渐深深凝视著她,她美丽白蜇的瓜子脸透著坚毅与一丝疲惫,他心知肚明,尽管在台湾没有种族歧视的困扰,但是性别歧视方面……
他苦笑一声,还是和理想日标差距甚远吧。
有些同事总把女檠当作花瓶,虽然这种人不多,但一日逼上了还是令人气愤。
他是不是也曾无意中做过这种事?杜渐暗忖著。
「你怎麽会选择投身警务工作?」以她美丽的外表和聪慧,做任何工作想必都能如鱼得水,可是她却选择警务工作,他除了敬佩之外,还有著许多的好奇。
老天,他这样该不至於也有性别歧视吧?
任冰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严肃的日答,「我一直在为自已找一个定位与归属感,我不想当花瓶,也不想做纯粹以美色取胜的工作,当我发现我的运动神经和逻辑思考还不错,又爱管闲事,所以就理所当然进入警察学院,然後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受害者需要她!
她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清楚觉察到她的小小世界里的人并不怎麽需要她,独立的父母亲教育孩子要为自已负责,虽然疼笼,但是父母亲和她始终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母亲高雅动人大方,父亲是个儒雅的学者,他们独立自主,爱女儿的方式就是栽培她有高学历,而女儿回报给他们的爱也是一张张第一名的奖状和成绩单,可是她莫名地感到失落和空虚。
母亲从不曾抱抱她,听她细诉心事。父亲则是告诉她,她必须像个男孩子般骄傲坚强,为任家争光。
记忆中,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诉过苦,因为父母不允许,他们甚至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告诉她要独立,千万别倚靠任河人,别以为旁人抚慰得了你的伤痛。
自己站起来!爸爸总是这麽说。
她一直听他们的话去做,有苦不敢诉,有痛不敢喊,可是她好累、好孤独。
若说梦是隐喻,那麽连日来的噩梦就是来自她孤独的投射吗?
「你的能力非常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任冰诧异地别了他一眼,心底陡地升起一丝奇异的温暖。
「谢谢你。」虽然她确信自己并不需要旁人的肯定。「我并非缺乏自信,我只是……偶尔会有职业倦怠。」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透露太多了。老天,她今天是怎麽了?竟然忘记父母的教诲,对一个陌生人挖心掏肺?
见她脸上出现一抹防御之色,杜渐看出她又退回高耸的心墙里,连忙道:「我也是。」
她愣了一下,「什麽?」
他微微一笑,「我也有过无力感,也有过职业倦怠症,我甚至有一度想要抛下一切到欧洲流浪。」
她惊异地看著他深沉黑亮的眼眸,「是吗?」
「是,可是每当我准备打谇呈报告,案子又进来了,看著无辜、沉冤待雪的受害者躺在冰冷的陈尸地点,我愤怒与渴望追缉到凶手的血液又沸腾起来,知道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氐说到这里,他轻吁了日气,「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种内心交战的滋味,连社维他们也不曾。」
他居然和她在车上分享起心事,这种滋味挺……好的。
她总算觉得心底好过了些,他的坦白相告让她不再自觉愚蠢了。
「我也有相同的感受。虽然我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但是我怎麽也没有办法抛下我的工作。」
就算累惨了,心底倦透了,她依然会撑著最後一日气做到该画的责任。
[介意告诉我吗?」
「介意!」她答得非常快,满脸戒慎。
杜渐轻踩油门,跟随前头的车子缓缓移动,车内的音乐转成温凄惆怅的「杨朵」,凄美的小提琴声流泄在车里。
她就像一把红色小提琴,美妙高雅特殊,琴音幽扬宽广,琴身却脆弱易伤,虽然她将自己伪装得非常坚强。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深沉的能量,有的吸引来单纯,有的吸引来沉重,但是无论简单抑或是复杂,学会适时放下,才是长久之道。」他温柔地说。
「生命中有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放就放得掉的。」任冰幽幽回道,「而且总是来得措手不及。」
「我承认。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昨日青丝仍满头,今夕华白似暮雪。烦恼的事情永远比你该做的事情还多,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一次活在一个世界,一次做好一件事,其他的都看开、看淡吧,背得动就背,背不动就放,压死了自己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她瞪大美丽的吝眸,有些诠异,「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她印象中的杜渐是个高傲出色,坚毅果敢的警官,能力卓绝超强,无论多艰难的案子到他手中总能顺利侦破。
她一直觉得他是那种「冷笑问,罪犯手到擒来」的狠角色。
天知道他竟然会抱持著这种近乎禅学的心态和意境为人行事?
人是多面化的,她总算相信这一点了。
「我以为我看起来已经很与世无争了,难道不像吗?」他轻挑眉的问,见她猛摇头,他不禁笑了起来。
任冰被他唇畔那抹好看的笑容揪扯了下心。
她低下头来,突然觉得害怕一种惶恐无知又渴望的害怕,她搞不懂壅塞在心头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的感觉是什麽,但是本能感觉到危险。
小提琴声缭绕在车里,如泣如诉,她不能自己地陷入了异常感怀的心绪里。
第五章
直到车子驶向一条并非通往她家的道路时,任冰这才回过神。
「这里是哪里?」透过初降的夜幕,她隐约可见车子驶近一楝花园洋房。
只见典雅的洋房内透出温暖晕黄的灯光,她像自冰天雪地跋涉而来的旅人,痴痴地望著屋内的温馨气息。
「我想天色也不早了,你一定又饿又累,不如到舍下吃个便饭再回去吧。」
「什麽?你把我载到你家来?!」她忍不住提高声音。
「没错。」杜渐开门下车,绕到另一侧想为她开门。
老天!
任冰连忙自己开门下车,有些酒豫的说:「长官,这样不太好吧?我并不认识……」
「我母亲煮得一手好菜,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盼望儿子能够带女朋友回家品尝。」他轻笑道。
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的眼神却是再认真不过。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她从来没有到过别人家里吃过饭,尤其又是在这麽突然的情况下。
天,她该怎麽称呼他的家人?
她往後退了一步,「呃,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他明亮的眸子在暮色里显得更加深邃迷人,还来不及说话,大门已打开,一股欢乐温馨的气氛流泄出来。
一个高高瘦瘦,英俊开朗的年轻男人跑了出来,对著他们笑道:「大哥,快快快,正等著你切蛋糕呢!咦,这位是……我的天啊!妈!老妈,你会乐疯的……大哥带一个女孩子回家来了!」
任冰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而且门口突然冲出一票人,直朝她跑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位两鬓微白,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在任冰还未搞清楚情况前,她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真是高兴极了,原先我还以为这辈子是儿不到阿渐带女朋友回来呢。」杜母咧嘴惊喜笑道。「可怜的孩子,怎麽瘦成这样?一定是阿渐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对?来来来,快进来吃饭,让伯母替你补补。」
任冰有些慌乱地望了杜渐一眼。
杜渐眼底有一抹难得的尴尬之色,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低沉道:「妈,你吓到人家了,她是我的部属,不是我的女朋友,你先别急著对我兴师问罪——」
「你这愣头青!」杜母冲口骂道,「就是不晓得怎麽照顾女孩子,所以才会到现在都三十岁了还是个王老五。这个女孩儿这麽好,你再搞砸,我一定拧掉你的头,真是气死我了,一点都不像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