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清醒,杜豫如释重负,欢然道:「你终於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解地凝望著他。
他脸上掠过一抹懊恼之色,「我在这里工作,对不起,吓昏你了。」
「不是你吓昏我的,是一个死人……」她脸色又发白,「我刚刚一定是在作梦,我梦见我看到一个死人。」
她是不是快死了?要不然怎会三不五时就看见这种有的没的?
他怜惜地轻抚她的发丝,「你不是在作梦,我是法医,你刚刚闯进我的工作室,所以……」
「啊?」她张口结舌的看著他。
「是司徒带你来的?」
她点点头,「你就是司徒律师说的那个朋友?是你救了我?」
杜豫温柔地抚去她眉心残存的惧意,「是的。」
她的眼神温暖了,「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怎麽晓得我有难,但是你救了我。」
「我怎能眼睁睁看无辜的你被侦讯?」
闻言,紫陌心底涌现一股暖流,鼻头一酸,「你怎么能确定我是无辜的?」
「你那么单纯,连说谎都不会,假如你真杀了人,必定是第一个跑去投案的,哪还用得着像逼供般的被人侦讯?」他看著她身上单薄的衣衫,立刻脱下外套裹紧她。「你脸色好苍白,手好冰,是不是这里太冷了?」
紫陌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的外套那麽温暖,哪还有一丝冰冷能侵袭她呢?
她脸有些红红,不习惯接受这样亲昵的举止,但是又不舍得推开他。「现在好很多了。你是个法医?」
「是的,你怕吗?」
「你不怕吗?」她反问。
「习惯了。」杜豫扮了个鬼脸,「有时活人还比死人更可怕。」
她唇边浮起一朵小小的笑花,随即消失,「你怎么知道我被警察抓了呢?」
「我刚好有事到警局,看到你在侦讯室里,里头还有个凶神恶煞般的警察咄咄逼人的质问你。当我看到你小小的身子挺直腰杆,努力不被对方吓倒的时候,我的心里……」
他觉得骄傲又不舍,那种异样的情感连他自己都大感惊讶。
闻言,她的眼神更加温柔,「谢谢你。」
她的心跳得好快呵……
不不不,他只是同情你,丁紫陌,你千万千万别想歪了。
「现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知怎地,紫陌并不想回到那个冰库般冷清的家;和家里一比,这里简直可算是暖洋洋的温室了。
可是她有什么藉口和理由留下来?
她轻垂眼睫,轻声道:「谢谢。」
「你怎么了?」杜豫察觉到她突然忧郁的心情。
「我没事。」话声方落,她的肚子突然传来咕噜声,她不禁涨红了睑。
「你饿了?」
紧张过後,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我晚餐没有吃。」
杜豫倏地将她自长沙发上抱了起来,轻若羽毛的重量令他眉头一蹙,「你太瘦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她睑更红了,一双小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我……我……」
「我带你去吃饭。」他大踏步走出办公室,「没吃完饭不准回家。」
她闻言松了口气,却立刻感到万分愧疚。她怎麽能这样想呢?难道在潜意识里,她真的畏惧回到那个家,回到妈妈身边吗?
可是她实在太饿也太累了,而且他的怀抱这么温暖有力,她觉得他好强壮、好温柔,在他怀里像是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脸颊偎着他的胸膛。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这样的温暖怀抱,恐怕她一生也只能拥有一次。
什麽矜持守礼、该与不该,统统都飞走吧!
今夜,她只想要抛开一切,好好享受这片刻的灿烂温暖。
☆ ☆ ☆
杜豫带她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极有名的欧式餐厅。
轻柔的萨克斯风吹奏起爵士风的「绿袖子」,轻快的曲子迥荡在空气中,和食物美酒的香气交融出美好的气息。 这家餐厅用天蓝色彩绘出翡冷翠的夏日天空,壁画上拾着裙摆笑著踩葡萄酿酒的农家少女们,洋溢著恣意的青春之色,在画的另一角则是结实累累的葡萄园,美丽的景致虽然只是一幅画,却可以让人感受到画中人的快乐。
有多久她没有看过这麽美丽的东西了?
紫陌目光掠过一位农家少女爱笑的脸庞,她眉眼间的欢乐气息好令人羡慕。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豫紧紧盯著她,微感困惑地问:「怎麽了?」
她缓缓回头,嫣然一笑,「我好喜欢这幅画,好喜欢画里少女们无忧无虑的神情。」
她们的青春与快乐、水远停伫在这一瞬间,永远不老,而她呢?
她的青春早在多年前就凋零了。
杜豫深深地凝视她,不明白单纯的她因何眉眼间满聚沧桑,「你也可以无忧无虑,何需羡慕他人?」
她听了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杜豫突然觉得她充满了谜,单纯可人的外貌下,她的心究竟经历过怎样的风霜?
他想探究下去,但是首先得把她喂饱。
他招来侍者,温和的对她说:「想吃点什麽?」
紫陌捧著烫金边的菜单,那菜单完全遮住她的小脸,不过奇怪得很,他竟察觉得到菜单後的她正在犹豫不决。
「不要看後面的价钱。」
她放下菜单,腼腆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就是知道。」他黑亮的眼睛直瞅著她,「别怕吃垮我,我只担心喂不胖你。」
她羞涩地笑了,抬头对侍者道:「请给我一个义大利海鲜面,谢谢。」
「再给她一个覆盆子沙拉,一个蓝莓派,一杯热牛奶,餐後上。」杜豫对侍者道,「我要一杯蓝山黑咖啡,一个普罗旺斯蝴蝶面,谢谢你。」
「好的,两位请稍候。」
待侍者离去後,紫陌忍不住小声抗议,「我吃不了那麽多东西。」
「慢慢吃,我有一整晚的时间监督你。」
她眸光一黯,「可是我没有一整晚的时间吃饭。」
「明天请假。」他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目光倏地被她包扎著纱布的手吸引住。
她受伤了?该死,他刚刚怎麽没有发觉?
「你的手怎么受伤的?」他的声音有些危险。
「不小心割伤的,司徒先生已经帮我包扎好了,不要紧的。」
杜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司徒帮你包扎的?」
紫陌点点头,温柔道:「他真是个好人!今天如果不是你跟他,我现在可能还在警局里捱饿受冻,我真的要谢谢你们。」
「谢我就好了,不用谢他。」他像个小男孩赌气道。
她讶然地笑了,不解地问:「为什麽?」
「因为……」他顿住话尾,总不能说,因为司徒未经他允许就碰她的手吧?
「为什么?」
他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事情发生的经过。」
「什麽事?」她突然领悟他指的是什麽事,低叹一声,「噢,那件事。」
「我知道大致发生了什麽事,却不明白你怎麽会在现场?」
「我……我是一家清洁公司的员工,今天晚上是到那栋房子打扫的。」她低垂着小睑,几乎快要贴到桌面。「就在我用菜刀想刮掉黏在地毯上的大片口香糖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掌,我想要去冲洗伤口,就发现了躺在料理台後面的……尸体。」
她在发抖,杜豫暗骂自己一声,为何还要她再回忆起这件事呢?
他连忙安抚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
紫陌抬起头,眼神悲伤的看著他,「杜……我只是个清洁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麽好?」
他一怔,随即不悦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职业而看不起你?我是那种混蛋吗?难怪你上回不让我送你去上班,原来你是怕我瞧不起你。」
她咬著下唇,「我的身分和你相差好多,我不认为你会希望有我这种朋友。」
这下他真的生气了。「我才不是那种人,何况你的工作有什么好令人瞧不起的?职业无贵贱,只以人品定高低,你为什麽要把自己瞧得那麽扁?」
「对不起。」她觉得好愧疚,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杜豫瞪著她,倏地大叹了一口气,「笨蛋,为什麽要跟我对不起?你根本没有做错什麽,何必向人道歉?」
「我误解你了。」
「你没错,不用跟谁道歉。」他心一激荡,冲动地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是多麽值得人宠爱怜惜的,听见你在做清洁工,我只觉得很心疼,你这麽瘦、这麽小,怎麽做得来那么粗重的工作?」
她怔住了,觉得有种热热的激流往四肢百骸窜去。
她好想落泪,好想偎入他怀里诉说多年来的疲惫,好想把手交给他,让他的大掌紧紧包覆住,只因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关怀疼惜她,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也不曾。
他怎能这麽好呢?
紫陌拚命吞咽下喉头的热硬块,努力不让泪水冲上眼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