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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得懂她的意思,但却一点都没有躲雨的打算。

  秦关看著她纤瘦的身子掌著长篙站立在船上,被风吹雨打的模样,不禁浓眉微微一皱。

  他一个箭步踏向前,摊开大掌,「给我吧。」

  玉洁一呆,张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满眼疑惑。

  啊,给什么?

  秦关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双眼,倏地一顿,一抹熟悉感浮上心头。

  他在哪里曾见过这样一双眼?

  秦关尚未想出答案,就感觉到衣袖被轻扯了一扯,面前的小姑娘还是张著满眼的疑惑,眨眨眼,望著他。

  「把篙给我。」他轻轻地夺过她手上的长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雨越下越大了,我来撑船吧。」

  玉洁眨眨眼,再眨眨眼,本能地再将长篙抢回来,拚命摇头。

  那怎么行呢?

  他好似第一次遇到有人敢这样反抗他,愣了一下,沉下脸再拿过她手上的长篙。「给我。」

  玉洁的头摇得快掉下来了,她可是这艘船的船娘,怎么可以把「驾驶权」交给搭船的客人?

  这样传出去,她这金牌船娘的招牌还好意思挂吗?

  她勇敢地对著他摊开手掌,要他把长篙还给她。

  秦关没见过比她还不知好歹,搞不清楚状况的女子,他皱眉道:「下雨了,我们还要在这里淋多久的雨才要起程?」

  可是……玉洁迟疑的看著他。

  他不由分说,霸气地拎起她的领子,然後拎著她大踏步走向船篷,几乎是用丢的将她丢进里头。

  「我来撑船。」他眯起眼睛,不容她再反对。

  玉洁莫名其妙地被「卸了甲」,傻傻地蹲坐在船篷里。

  这、这是在做什么?

  她直盯著他一扬长臂,稳稳地撐起船来。

  这个人……是专程来帮她撐船的吗?

  她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样的人。

  由於想要仔细打量他,所以玉洁注意到他粗犷俊挺的脸庞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怕他,相反的,她心头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原来,他是见不得她一个弱女子冒雨撑船,所以才自告奋勇夺过长篙啊。

  只是……他是付钱的客人,她才是收钱的船娘啊,怎么好让他反客为主,费力地撑船呢?

  玉洁窝心了一下下,随即钻出船篷,情急地指著他手里的长篙,想要开口跟他讨回,却又对自己的嗓音自惭形秽,最後她只好又拉了拉他的衣摆。

  秦关不熟悉水道和撑篙的技巧,正有些摇摇摆摆,突然觉得衣摆微微一动,他本能地低下头——

  一张好不俏嫩端庄的小脸仰望著他,大大的眼睛和小小的嘴盛满了急切和羞涩,还有不必形诸於口的千言万语。

  他只觉胸膛里有个什么蓦地一撞——

  是她!

  那一天他无意中瞥见的那双美丽眸子就是她。

  秦关怔怔地凝视著她,心下陡地涌现难抑的惊艳与欣赏,但又在瞬间被严格的理智打消了。

  女子越美就越没什么好心思,他难道还没尝过苦头吗?

  玉洁比比他手里的长篙,再比比自己,还指指他身上被雨沁湿了的衣衫,满眼写著惭色和温柔。

  他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注意到她,眼神有一丝诧异,「你……不能说话?」

  她一怔,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不婉转的问话……可是因为他问得很直接坦然,所以她很快便将被刺伤的感觉抛到脑後,缓缓地点点头,一心只顾著要拿回他手上的长篙。

  秦关心下有一丝恻然,眼神温和了些许,「我来吧,你去躲雨。」

  她缩回要抢长篙的小手,忍不住疑惑地扬起了一道眉毛。

  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他是客人呀。

  「我没有让弱女子为我做牛做马的习惯。」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她睁大了眼眸,惊异地看著他。

  「进去。」他掉过头,专注地撑著船,划过一片生长茂盛的荷叶。

  平时见这满湖荷花何其雅致,却不知划船其上却有这么困难,一不小心便会被荷叶给缠绕住了。

  玉洁有些发呆,看著他素朴的衣衫下,臂上肌肉微凸贲起,顺著撑篙的动作起起伏伏一上一下,她蓦地脸热了起来。

  啐,她眼睛在看哪里啊?

  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客人撑船的,这样有失体统,也会给别的船娘说闲话的。

  再说……雨势越来越大,她身上还穿著竹笠蓑衣,他却什么雨具都没穿啊!

  万一生病受寒了怎么是好?

  玉洁怯怯地碰了碰他的衣袖,再度比画著请他把长篙还给她。她也觉得自己很烦人,如果他受不了,决定一脚把她踹下船,她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秦关回过头看她,眉头一皱,坚定却轻缓地将她推向船篷。「雨越来越大了,你就算是一身蓑衣也挡不得寒气的,我身强体健,淋一点雨不打紧,但你若是病了,明日如何能出门为温饱奔波?」

  她怔住了,一股又酸又热的暖意瞬间冲上心头。

  他在关心她!

  玉洁心头的震撼不只一点点,她几乎是像踩在白云上,用飘的走进船篷里,心里一阵热烘烘的。

  秦关将手中的长篙用力地一点湖底石泥,船身又摇摇晃晃的荡了开来,摇摇摆摆的向前滑去。

  他的技术实在不怎么好,可是那专注认真的表情却深深地映在玉洁的心里。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夏日落雨的乍后,一个看似淡漠却温柔的高大男儿为她撑过一段满布十里荷香的涩面。

  ******

  後来,她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曾冲动地想告诉他,自己姓梅名玉洁,小名叫洁儿,她好想好想听他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出「洁儿」这两个字时的韵味。

  可是她不敢,她也不能。

  不过就是一船之缘,她不该太贪心,破坏了这一个午后的美丽记忆,一段像诗像梦的记忆。

  更何况他一下船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对於她连回眸瞥一眼都没有,她就算傻了、昏了,也不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吧?

  只是,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一日的偶然邂逅,让她的生命里从此除了想著哥哥、等待哥哥之外,多了一丝丝的温馨和幸福感。

  她不只是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小小船娘,也曾有人这般关怀著她,深怕她淋雨劳苦而为她撑一段船。

  他带给她的关怀和朱老爹的很是不同,也多了一丝教她在宁静夜里怦然低回的心跳滋味。

  如同这个月夜,玉洁坐在窗台前就著明亮的月光,细细地缝补著朱老爹一些磨破了的衣裳。

  一针一线刺入挑出缝缝补补,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的高大男子。

  如果哥哥尚在人间,应该也会像他这般顶天立地,英挺高大吧?

  不不,他是很男人的,有种历经大漠风霜的粗犷豪气,却不失至情至性的深沉磊落,而哥哥……杰哥哥是优雅的、俊美的,还带著一丝丝孤寂和傲气。

  杰哥哥,你一定还在人间吧?你过得好吗?生活得苦吗?有没有人照顾你呢?

  哥哥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玉洁有一瞬间的失神,尖锐的绣花针破衣而出,刺进了她柔软的指腹里。

  「噢。」她低哑地痛呼一声,急忙将针拔出。

  鲜红的血缓缓地渗出伤口,形成了圆圆的一滴溜血珠,她将指尖放进嘴里吸去血珠和刺痛感。

  杰哥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是否还记得教我解鸳鸯扣的点点滴滴?

  她一直记得……解结时需心清意静,在亲近之後必会分离……世上的事都是相同道理吗?越是亲近就越会分离……

  玉洁不禁有一丝的愣怔和凄凉。

  就像爹和娘,她与哥哥,她和阿牛伯、阿牛婶……她是不是应该试著不要跟任何人太过亲近,这样就不会有被迫分离的一天了?

  可是这样荒如沙漠般的孤单寂凉,又教人如何忍受得了?

  ******

  由於昨晚莫名地感伤起来,想起童年,想起现在和往後,愁怅得彻夜未眠,以至於一个早上发呆了无数回,也不知溜掉了多少载客的机会。

  起码有六、七名客人在岸边吆喝询问她要不要载时,因为她的呆愣没反应而放弃离开了,但是玉洁浑然未觉,还是一个劲地支著下巴想心事。

  蓦地,船身微微一沉,然後一荡,这个动静总算让她清醒过来,疑惑地抬起头。

  怦怦,怦怦,怦怦怦……

  她的小脸倏地发烫,喉头紧缩,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话说回来,她本来就不太说得出话,也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可是这种感觉跟以前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她的心跳得好快,想要低下头不看他的脸,却又舍下得不看……乱了,她整个人都乱掉了。

  「方便载我一程吗?」秦关凝视著她问道。

  她的手在发抖,想要很自然地对他微笑,却发现自己的笑好勉强、好僵硬。

  秦关不禁眯起眼睛,误以为她是被他脸上的刀疤吓坏了。

  他还记得她,就是那一个有雨的午后,她身穿过大的蓑衣和竹笠,拚命想要捞过他手上的长篙,继续冒著雨撑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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