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辛闻脑袋瓜毒地一声,贪婪而激动地紧紧盯着她的小脸,像是有几百万年未曾见过面一般,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冲不出紧塞的喉头。
「妳……没事?」
人僵住了,目光缓缓地往上移,一直看到他又像笑又像释然,却又带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自觉的疼惜神情。
她呆了呆,揉揉眼睛。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首先,公子不可能会来找她,再来,公子不知道她家住哪,三来,就算公子知道她家住哪,又来找她,也不可能带着如此眷恋心疼的表情。
人以为自己是想念他过度,以至于生出幻觉,她对着他眨眨眼,笑了一笑,随即二话不说地关上大门。
对白日梦微笑不打紧,请白日梦欢迎光临进门来,那就太过分了。
杉辛闻正要响应她那抹笑榕时,没想到他的嘴角才刚刚往上扬,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结结实实赏他一顿闭门羹。
她果然在生气。
他焦急心慌地拍着门,「人,开门哪,请妳听我道歉解释……」
人才蹦下阶梯走了几步,听到后头穿过门板模糊的叫声,脚步不禁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白日梦作到听见公子的叫声,这实在太夸张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公子真的来找她,真的向她道歉,那该有多好啊,虽然她又没有跟他生气。
这两天她闭门思过,在家努力看书,打算把自己关上三天,到时候再去找他,铁定叫他大吃一惊,这个就叫作「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所以她到旧书摊那儿抱回几大叠书努力的看着,就是要等到三日之后让他刮目相待的。
到时候她就算不能够看到兰秀小姐的项背,起码也可以看到她的脚跟了吧?
嘿嘿嘿!
「人,开门哪,人……」
「你是骗人的啦,幻觉!」她忍不住转过身,小手圈在嘴巴边大叫,「真正的公子都是叫我袁姑娘,客气得要命,他才不可能叫我的名字呢!骗人,骗人!」
门外的杉辛闻一愕。
是吗?他以前都没有发现过,他总是将她隔得那么疏离,推得那么遽。
「人,只要妳喜欢,我天天都叫妳人,好不好?」对着两扇门讲话像个傻瓜,不过人不干傻事枉少年,偶尔做做傻事又何妨?再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是骗人的。」她的幻觉太厉害、太生动了。
这可不是件好事,她是不是思念他过度,傻掉啦?
她连忙捂住耳朵,摇了摇头。不能信,不能听。
「人,真是我,我来看看妳好不好。」杉辛闻情急之下,只好搬出救兵,「诸葛管家跟我说妳家住这儿,他还让我带桃子来给妳吃。」
诸葛管家……桃子……她捂住的耳朵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这几个字,小手不由得一松。
咦,难道是真的吗?因为她最近两天一直思念公子,连想都没有到过诸葛爷爷和桃子啊。
她猛地跳了起来,又慌又急又乱,「哎呀,真是公子!」
人拔腿冲向大门,急急打开两扇门,触目所见的果然是白衣翩翩,书卷斯文的杉辛闻。
「公子?」她呆住了。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妳好吗?」
「我?」她眨眨眼,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很好,嗯……你呢?」
他意识到两人这样站着有点尴尬,连忙清了清喉咙,「我方便进去坐坐吗?当然,如果妳家人顾虑男女之嫌或者是不方便的话,那我……」
「我们家没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她受宠若惊,急忙让他进门。
江湖儿女是不拘小节的啦。
「今尊和令堂都不在?」杉辛闻漫步进屋,首先见到的就是宽敞的练武场,一旁还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他这才想起她家是镖局,那么有这么多武器自然是不奇怪了。
「我娘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我爹则和我两位叔叔都走镖去了,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人跟在他身边打转,至今还不太敢相信他竟然来找她的事实。
他的脚步一顿,讶然地盯着她,「这两天妳都是一个人在家?」
她点点头,随即摇摇头,「不是,他们已经出门一个月了。」
他低喘一声,「妳、妳是说妳……自己一个人已经一个月了?」
「是啊。」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妳……」他气急败坏地道:「妳一点都不害怕吗?」
「不会啊。」她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起来像是想骂人,却又勉强按捺住火气口最后化作一声长长无奈的叹息。
「我该拿妳怎么办?」他有点郁闷地摸摸她的头。
她的行为举止与想法超越了他对女子的认知 虽然他这方面的经验与研究少得可怜 尤其大大颠覆了圣贤书中对女子的一切要求。
但话说回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粗鲁不羁,草莽泼野,她只是灵活了些,伶俐了些,大胆了些,坦率了些……这种种结合起来就是活灵活现,生动多姿的她。
他的声音好温柔,虽然带着一点轻郁和无奈,但是和他抚摸她头发的动作,紧紧地牵动了她的心弦。
她低低垂着头,想笑,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深怕这一笑就会破坏他们之间难得一见的温柔迷咒。
「妳自己住,太危险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惴惴难安。
「不会啦。」她挥了挥手,笑容可掬。
「怎么不会?」他攒紧眉心,「独门独户又独自一人,若是有宵小或坏心之辈起了歹念该当如何?」
「不会的,我这人向来是以踢色狼屁股为己任的。」她脱口而出后,忍不住又惊喜地邀功道:「你听听,我这样说话算不算雅中有俗、俗中有雅?然后雅俗共赏?」
杉辛闻皱眉,还是忍俊不住笑了起来,「罢了,妳歪七扭八的成语能力可谓天下一绝,我也习惯了。」
人惊奇地睁大眼睛,没想到他没有取笑她,反而还称赞她 听起来像是啦。
难道她这两天闭门苦读真的发挥作用了?有效耶,她是不是多了点书卷味,多了些学问和气质,所以他才会对她这么温和宽容又亲切?
她好高兴,兴奋到想跳起来唱一千支歌,跳一万支舞呢!
「没想到有读书真的有效。」她不敢太嚣张,只敢偷偷咕浓一句。
「妳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口没有,我是说……我早已习惯一个人住了,反正我爹和叔叔们长年在外走镖,我打七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家里,要不就出门逛逛。」她咧嘴一笑,自嘲道:「也就是『游手好闲』。」
杉辛闻没有被逗笑,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满心说不出的怜惜和纠疼。「妳这不叫游手好闲,叫寂寞。」
「寂寞。」这是第二个人告诉她,有关她这样的生活其实叫寂寞了。
寂寞……
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困惑,「我应该不寂寞的,爹和叔叔们出门以后,家里就清静很多,没有一大堆充满汗臭味的衣裳待洗,也不必烧上一大桶的白米饭和三大盆的菜,更没有人每天在耳朵边碎碎叨叨要讨零花。」
他眼底的讶异和心疼越发深重,「人……」
「可是……有时候一个人睡在房里,听着屋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也会觉得有点心酸酸的感觉。还有,黄昏的时候,从外头走回家,街头巷尾飘出的饭菜香和炊烟,心底也会突然抽一下……还有,煮了一锅饭,炒了两个菜,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孤零零的吃饭时,胸口也会闷闷的……」
杉辛闻心疼地看着她,眸光漾着怜惜,「妳是寂寞的,只是平素太勇敢了,所以不以为意。」
人眼眶有点泛热,鼻子也有些发酸,她连忙用袖子揉揉鼻端,「讨厌啦,害我真的觉得有点寂寞起来了,待会掉眼泪可怎么办?」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小脸,胸间充满着一股陌生的柔情,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话已冲口而出,「让我来照顾妳吧。」
她蓦地呆住了。
杉辛闻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他急急吞咽着口水,可是已经来不及咽回已出口的话。
「公子,你是当真?」她又惊又喜。
即使天上掉下大元宝和甜点几百盆,都不会比现在更教她高兴的了。
他连忙澄清,「我指的是在妳爹和叔叔们出门的这段时间,妳就到我那儿吃住,起码有个照应。」
她小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不过想到可以跟他朝夕相处,她又兴奋了起来,「好哇!还可以顺道跟公子学做学问。」
闻言,杉辛闻下意识的防备起来,「妳为什么想跟我做学问?我已经跟妳说过了,妳不适合的,又何必勉强呢?妳再怎么学还是比不上兰秀小姐的程度。」
他真诚的话又刺伤了她的自尊……人小脸有些发白,不过她迅速恢复过来,挤出一朵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就比不上她呢?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比她更厉害的大学问家呢。」
他还是满脸怀疑,孰知这样的神情更加让人感到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