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路上当心。」他一怔,笑笑道。
「Bye-bye。」
她关掉了计算机,有气无力地揉着泛紫的脚踝。
该死,她的脚好像又痛了起来。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尼克把厚重的公文夹收拾迭在一旁,计算机荧幕依旧闪烁着, 但是他差不多该去接仲祺了。
纽约下起轻薄的雪花来了,外头一定很冷。
他依依不舍关掉了计算机,取过大衣和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去,想到方才和她对话的内 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遇过像她这么热情可爱的女孩子。
如果介绍给仲祺的话……他胸口一紧,突然觉得异样的揪疼。
「我怎么了?」他摇摇头,低低问着自己。
介绍给仲祺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但是……仲祺太玩世不恭了点,把小拇指 托付给他,他一定会让小拇指操心、失望……弟弟是他最亲的亲人,但是平心而论,若 要他照顾疼爱小拇指,恐怕到最后反而是小拇指要为他操上无数的心,更有可能的是, 极受女人欢迎的弟弟会害她流泪的。
一想到小拇指伤心的模样……虽然他从未见过她真正的样子,但光是想象,他的心 头就戳刺不舍了起来。
尼克伫立在玄关处,失了神。
「啊,飞机快抵达了!」
他一惊醒,匆忙出门。
***
又是夜晚。
习惯性的捧了一杯初泡的曼特宁咖啡,若勤轻轻将厚重的杯子摆在计算机桌面上。
昏暗的天光,微燃了晕黄色的琉璃抬灯前,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着键盘,透 过荧幕上一行行的字,试图寻找、牵握住远方那个人的手、那个人的心……这三天她过 得好糟。
首先是他消失了三天,没有只字词组,没有交代一声……虽然她只是他的「网友」 ,他的确也不需要对她多做交代,可是她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他。
再来是新老板确定明天会抵达公司,并且抵达公司的第一天就要召见全公司两百多 人,分三个梯次开初步会议。
企划部和其它两个部门被安排在上午九点半开第一波会议,胖胖经理紧张得半死, 急急要他们把手头上的企划案统统整理完毕,以防总经理突击检查。
害她赶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三天吃不到四顿饭。
每天累得跟狗狗一样,回到家唯一的安慰就是听到他的声音,可偏偏他又不在,而 且更悲惨的是她发现她房里有一只小老鼠,老鼠还咬坏了她的耳机型麦克风。
天--哪!这简直是超级恶劣的坏消息,她相信二十三年来所有的恶运都发生在这 三天了。
光想到她就好想哭。
投有办法听见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也没有办法撒娇地告诉他,今天自己又做了哪些 事,看了哪些书,感觉了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心情好奇怪,她已经习惯了听他的声音,习惯了和他谈心……不过不要紧,明 天新老板开过会之后,她中午吃饭时间就先冲去买耳机型麦克风。
就算把整个网络翻过来,她也要找到他!
「你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她急急寻找着他,提揪着心,好害怕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我在。今天这么晚上来?很累吗?为什么不用麦克风?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他出现了!
而且他的关怀透过荧幕传递而来,就算没有声音,依旧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圈温暖的 涟漪。
紧绷过度的心倏然松弛了下来,她突然泪眼朦咙了。
「我的麦克风坏了。对了,你为什么连续三天都不在网上?我一直在找你。」
她暗自庆幸哽咽脆弱的声音没被他听见。
「对不起,太忙了,疏忽了你的感受。」
她噙着泪笑了出来,打了一个大笑脸给他。
「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
「刚刚在赶工……我是个笨拙的员工,企划书总是写得乱七八糟,最近新老板上任 ,如果搞砸了,我只好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
「笨拙?我们在Messenser上对谈两个多月了,我并不觉得你是个笨拙的人。」
「文字是会骗人的。透过文字,我可以安安心心慢慢的思考,透过网络,我可以慢 慢的和你对话,可是我如果当面见到了你,说不定是一句话得分好几截说,要不然就是 紧张到胡言乱语……」
「你真可爱。」他笑了。
她敲打键盘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心脏不能自已地怦怦狂跳可爱?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说过自己可爱,从小家人就说她脑袋里的螺丝掉了好几颗,所以不论做事做人都少根筋 、粗神经。而且相识以来,他对她有鼓励有分享有欢笑;就是……从来没有赞美过她可 爱呢!
若勤偷偷地笑了,好像得到了一份偷来的礼物。
见若勤一直没有响应,网上的他有一丝着急了,文字飞得又急又快--「怎么了? 你怎么不回答了?刚才我说错什么了吗……你还在吗?」
「我……在。」
她太兴奋了,兴奋到几乎找不到键盘上的字。
「我以为你走了。」
「夜正长,我怎么舍得走?」她破天荒地腼腆羞涩起来。
「你和我女朋友很不一样……」
他有一丝停顿和犹豫,彷佛又陷入了回想。
「我经常因为错讲了一句话,就惹来她两三天不跟我说话。」
「你不生气吗?」
她替他愤慨,可是憋着的一口气又情不自禁泄了出来。
他永远不会恨那个女孩子的--尽管她抛下了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
「生气?我只愿博得她所有的笑容,只愿我从来不曾令她生气……不过现在说这些 话已经太晚了,她还是离开我了。」
若勤沉默了半晌,止不住满心的揪疼,还是一贯的试图抚慰他。
「你是个好男人,失去你是她的损失。」
「是我的错,我让她离开了我……其实我早该发觉我工作得太勤太拼,我丝毫没有 顾虑过她的心情。交往了三年,她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有多爱她……你知道的,男人就 是这么混蛋,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感情的事是最无可奈何的,只要有爱过……也不算是遗憾了。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
哪像她,就这么傻里傻气、固固执执地爱上了一个声音。
若勤捂着又酸又甜的心窝,不能不承认,从深秋到初冬,她已经爱上了地球遥远的 那一端,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够傻了。
尤其最傻的是,每当他不由自主低低说起心上那个女子的点点滴滴时,她就算撕扯 着心,依然为他的深情与黯然而感动心伤。
爱人都是傻的,却傻得这么毫无道理、心甘情愿。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知道跟做到是两回事。我想我永远没有办法真正抛开这一 切吧!」
「或许有一天,当时间把记忆渐渐冲淡之后,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快乐。我还 是祝福你……可以看到身边其它的人。」
「谢谢。你一直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在这一阵子……听一个无趣的男人自言自语, 打开一格又一格的旧梦给你看。」
她没有回答,只是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透过荧幕,他不会看见凝聚在她眼 眶里感伤的泪水。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她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深。在每天密切的交谈中,对于他过 去隐隐约约浮现的那段情伤,她不知道已经共同分享过多少泪水和感叹了。
他的伤心何其脆弱,她的泪水又何其心疼!日日夜夜以来,已经滚成了一本怎么算 也算不清的帐了。
「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些去睡吧,我们改日再聊了。」
她想象着他此刻的声音,必定是温和而体恤的。
「晚……安。」
若勤失神落魄地起身,关掉计算机和台灯,往一旁的大床走去,突然间痛呼了一声。 「唉哟……」
原来是她在黑夜里摸索着爬上了床,却踢到了床脚。
她果然是个没大脑少根筋的,睡惯了的床,每晚爬进被窝前总得撞这么一两下,难 怪她白皙的脚踝上长驻的淤青怎么也褪不了。
睡吧!
桌上的咖啡早已凉了,在夜里凝结了一层薄膜,掩住了曼特宁的颜色和气息……窗 外寂静的夜里,不知打哪儿传来了一阵阵虫唧声。
这城市,似乎已经受好久没有听过小虫的叫声了……***
若勤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天生鬈曲的浓发勉强用两个夹子夹住,朴实到近手老处 女的装扮,掩住了她黑亮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鸡蛋脸。她抱着轻飘飘的报告,走过了办公 室长廊的落地窗,窗外正下着雨,隔着玻璃窗依旧听得见隐约的铮铮琮琮……像极了琉 璃和水晶珠子白天上撒下来,声声敲击着她满头满怀荡漾的心思。
她情不自禁望向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