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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老师显然没有见过露莎。

  她的头发染得很黑,梳成紧紧的发髻,黑亮一如漆器。她当然不可能把眼睛染色,但是它们竟然跟头发一样黑,也一样亮,像上了蜡。她的眼睛非常大,要不是她那鼻大、嘴大、下巴也大的脸,还会显得更大。黎柔觉得她的下巴可以用来砸破胡桃。

  嘉伯也一样又黑又大,肌肉结实的他或许比露莎高两寸,但应该是两人之间比较温柔的。但是听他用法文称呼他的妻子“我的小东西”或其他的亲密称呼,还是有点奇怪。

  露莎不喜欢昵称,她叫他名字,说他是“那家伙”,例如“那家伙还没把煤炭买回来,这人都一样,不听话。”

  都已经相处了二十四小时,黎柔仍尚未从惊吓中恢复,所以来访的菲娜在管家离开客厅后整整两分钟说湖出话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管家送下午茶进来,还有足够二十个女人吃的三明治和糕点。菲娜看看如山的食物,再看看管家离去的门口,再看看黎柔。

  “巴黎的介绍所替我找的,”黎柔说出排练过的说词。“我在英国找仆人的运气一向不好,加上最近的事,英国介绍所对雇主的要求一向很多,可能不会认为谋杀嫌疑犯是好雇主而介绍好的人给我。”

  她倒茶,递给菲娜。

  “他们一定是误会成你需要保镖,”菲娜说。“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往门口一站,任何不受欢迎的人都会吓跑。”

  这显然也是艾司蒙的用意。

  “她适应得非常好,”黎柔说。“她上下走一圈,立刻开始清扫打蜡,而且还煮饭,煮给一支军队吃,我觉得。”

  “但是看起来挺可口的,而且我们最好吃一些,起码做出捧场的样子。”

  她们吃吃喝喝,所有的糕点居然都进了肚子,两人无比惊讶的看着空盘子。

  “这可不行!”菲娜大叫。“再这样吃下去,我得需要六个保镖才能把我抬上马车。”她摊在沙发上抚着肚皮。“不过这个想法也挺吸引人的。”

  黎柔笑起来。“不要痴心妄想,露莎一个人就可以抬你上车,甚至不需要嘉伯帮忙。”

  “嘉伯?”菲娜眨眨眼。“我相信他一定比她更高大。”

  “他们是一对绝配。”

  “真好!我就知道你总是有惊人之举。巴黎来的仆人,而且两个都像蛮荒勇士。为了把那些花花公子挡在门外,你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或者,你其实是要把他们放在门内?”

  “当然是挡在门外,”黎柔轻声说。“我总是把他们挡在门外,不是吗?”

  “即使艾司蒙——这么美、这么迷人的艾司蒙?他一定来拜访过,你不可能也把他挡在门外吧?”

  “除了你,我没有见任何人。”

  “可是,我亲爱的,我看他好像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大家难免要猜他为什么不回巴黎,而且大家都知道你一离开诺伯瑞庄,他立刻追着你回来。而且,他直接来这里,不是吗?”

  “的确,他一心想要我画下他美丽的脸。”黎柔说。

  “是啊,他一直坚持这个说法。而且我不该忘记,艾司蒙是一个很守礼的人,他不会这么快就前来拜访。但我觉得他真美好,对你是最完美的人。”

  “这是赞美吗?一个法国的花花公子,竟是对我最完美的人。”

  “别这样,你必须承认你也很想画他,”菲娜说。“至少在这方面他是完美的,是足以呈现你的才华的完美素材。”

  “过去六年,我一直在画人的脸,此刻,即使是皇室找我也不想画。”

  “薛本尼夫人的画像是最后一幅实在很可惜。”菲娜看看壁炉上方的三幅东方水彩画。“那画像既不在他们家的客厅,也不在任何看得见的地方。事实上,没有人看过那幅画像。”

  谁也看不到了,黎柔想起那被薛本尼伯爵用领针破坏的画。这件事她连菲娜都没说,也没告诉艾司蒙,她领悟。她只写下伯爵的名字,但是,她哪有时间,她只来得及说出大维的事,不是吗?

  “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菲娜说。“薛本尼让全伦敦都知道他受不了看见他的妻子一眼,大家自然也会追问原因。而他,当然也守不住秘密。他总是会爆发的。”

  黎柔看着朋友。“我从来不碰这些流言,但是不难猜到原因。你的语气和眼神我都见过,所以这件事应该跟樊世有关,对不对?怎么回事?旧戏重演吗?薛本尼夫人是他的战利品之一?”

  “证据似乎朝这个方向。薛本尼这几个月常跟他在一起,而后,突然划清界线。在此同时,伯爵夫妇开始打仗,在家里的大房子里分住遥远的两翼,她几乎足不出户,而他几乎不回家。”

  所以这外遇人尽皆知,艾司蒙说不定也知道了。“这消息真让人难过,”她说。“我非常喜欢薛本尼夫人,金色的鬈发和蓝色大眼睛,非常讨人喜欢。很纯真也很寂寞,难怪抗拒不了樊世。虽然,他实在应该有脑筋一些。薛本尼的权势不小,如果他制裁樊世——”

  “他已经那样做了,而且很多人跟随,也刚好樊世自己得到了报应。”

  菲娜从不隐藏她不喜欢樊世,可是黎柔第一次从朋友口中听出这么多苦涩。

  她的不安必定表现在脸上,因为菲娜笑起来。“不必这么惊讶,你老早知道我不喜欢毕樊世。”

  “但你的语气……”黎柔迟疑着。“使我以为他在某方面得罪了你。”

  菲娜耸肩。“在巴黎,我就注意到他忽略你。在这里,我看到他利用并伤害我认识和喜欢的人。薛本尼某些方面是个浑帐,但他跟樊世断交是对的。社交圈早就该不准毕樊世涉足,下层社会的女人比较有办法应付他。她们的感情不会受伤,婚姻不会被毁,而且她们还有钱可拿。”

  “我也希望他只在妓女圈活动,”黎柔的声音紧紧的。“可是我也管不住他。”

  “我知道,亲爱的,”菲娜的声音软下来。“没有人责至你。”

  黎柔起身走到窗前。“但我仍然希望我知道他曾看上薛本尼夫人。”她勉强笑了一下。“我可以装成嫉妒的妻子,或许可以把她吓跑。她比我小很多岁。我只是没想到樊世竟然把脑筋动到薛本尼头上,他不只是一个好的玩伴,又那么有势力。”

  “一个致命的错误,好像樊世正自找麻烦。”

  黎柔看着窗外有位老太太正吃力的走过广场。“是自讨苦吃,才四十岁的人,却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她叹口气。“连带周遭的人都受到波及。”

  “薛本尼似乎是明显受害的唯一一个,”菲娜说。“今晚我将亲眼看到那伤害,或有人企图修补那伤害。自从圣诞节之后,他们就不曾一起出现过,你知道。”

  黎柔离开窗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何人的事。”她故意闭起眼睛,不想知道、看到甚至猜测任何人的事。

  “是啊,亲爱的,那也正是你的魅力之一。”菲娜亲切的微笑着。“因为你都不出门,所以你并不知道薛本尼在蓝桥珠宝商那儿订购了一条蓝宝石项链,他今天要去拿。如果他的妻子今天晚上没有戴它,大家就会知道复合没有成功。那样一来,那条项链大概很快就会去荣耀麦海伦丰满的胸脯。谣言说,薛本尼打败顾邦肯和许多人,得到她的青睐了。”

  “要不是他老跟那些无聊人士争取一个又一个妓女,他的妻子不会落入樊世的魔爪。” 黎柔说。“这是薛本尼本身先造下的孽,责怪他的夫人并不公平,也很残酷。”

  “也许今晚我会告诉他。”菲娜站起来。“那我会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打扮,虽然这样,安妮还是会责怪我给她的时间不够。你不知道你能自行着装是多么幸运的事。”

  “问题是我做得一点也不好,”黎柔自嘲的说。“安妮如果现在看到我,大概会昏过去,而我今天还算不错呢。”黎柔夹好一根发夹。

  “你的发型很有艺术家风格,就是脸色太苍白了些。”她的表情关切起来。“我希望我今天这样说樊世,没有让你心烦。”

  “不要说这些傻话,我如果苍白大概是喝太多茶,血液被稀释了。”

  “你真的没事?”

  “慌乱母亲的角色不适合你吧,”黎柔说。“我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会告诉你,让你好好照顾我。”

  菲娜惊吓的表情像在演戏,黎柔哈哈大笑,菲娜掐着自己的脖子朝门口跑去。她们又闹又笑地道别,等门关起来,黎柔对菲娜的怀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她回到画室拿起铅笔和素描本,她先画眼前的书架,可是过程很不顺利,然后她想起过街的老女人,然后是一辆经过的很漂亮的马车。

  樊世也曾经是漂亮的、强壮的,而她是害怕的、困惑又生病的,一个落难少女。而他是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带她到远方去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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