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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司蒙见到她时,她正充满着罪恶感,拚命想找借口摆脱责任。独自一人时,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开始、回到威尼斯,想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艾司蒙来了,她又跟他回溯一次,但他也只看见她所看见的,并且说了出来。他或许用了浪漫美丽的字眼加以伪装,然而事实终究是丑陋而痛苦的。

  只因他不肯帮助她说谎,她竟像坏脾气的小孩把气出在他身上。他不肯假装她是落难少女,也不肯把她抱在怀中安慰,保证他会照顾她、永远不抛弃她。

  然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这是真实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在真实生活中,把自己放在他手中,就是要求成为他的妓女。

  她手中的铅笔不断画着线条与阴影,空白的素描纸上逐渐出现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炉前的男性身影。他正转向她所站立的沙发,而她一如心中那疯狂与邪恶的动物,对着他咆哮。这动物渴望成为他的妓女,渴望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他的嘴唇火热的攻击她。

  初尝火焰,就已警告着即将发生的大火,以及结果必将是绝望和羞愧的灰烬。然而,尽管有这警告,她仍疯狂的冲了过去。幸好,仅余的骄傲拯救了她。她知道欲望会将她转变成怪物,而她太过害怕他会看见。

  所以,她把他赶走。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如此,她便安全了。

  她扔下铅笔,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来了一下,只说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时戴了那条蓝宝石项链,又对于她必须离开伦敦,彷佛很是懊恼。菲娜说,她最小的妹妹兰蒂去杜赛特探访她们的姑婆时,生病了。

  “看来我永远要扮演护士,”菲娜说。“或许,护士正是兰蒂想要摆脱的。慕德姑婆很谨慎,我若不去,兰蒂大概会被当成临终的病人。”

  “可怜的女孩,”黎柔同情地说。“出门在外,生病最难受了。她或许已经十八岁,但我相信她还是会想要妈妈在她身边。”

  “她的确想要,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色。我们的母亲在生到第七个婴儿时,已经完全没有当母亲的兴趣,偏偏她对父亲的兴趣并没有减低。不过,我有时真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每次中奖都很惊讶,而我那淘气的父亲又故意不跟她解释。”

  “看来你也继承了这份淘气。”黎柔笑着说。

  菲娜拉平手套。“嗯,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我九个兄弟倒没有一个得到他的其传,啊,我这是在干么?”她大声说。“我只打算来待个一分钟的,我的车夫又要因为我让马车等我而生气了。”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我会尽快回来,你要每天写信,别让我无聊到死。”

  她没等回答就匆匆离去了,一点也没发现她的朋友已经无聊到死。也寂寞到死。

  因为黎柔的数促,德鲁重拾被打断的巴黎之行。她已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大维。葬礼之后没有任何人来访,只有艾司蒙。

  但是,她不要想起他。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只需保持忙碌。虽然作品不见得有艺术价值,但保持忙碌从来不是问题。她以前也有过灵感枯竭的时期,很清楚可以怎样打发时间。

  她利用下午钉画框,晚上时把画布钉上去,翌日她准备了兔皮胶刷在画布上。接下来的一天,她正用白铅与松节油再刷一次画布时,薛本尼伯爵来访。

  他是黎柔绝对没有想到、也很不想见到的客人。不过不管好坏,暂时分分神也好,因为无论她怎样忙碌,她的脑袋还是一直在想。

  反正,如果见面不愉快,她随时可以送客。所以,黎柔只脱下围裙,洗个手,将一些掉落的头发夹好,并未另做打扮。薛本尼应该知道他打断了她的工作,而如果地想回画室工作,他也应该要能谅解。

  嘉伯已把客人延入客厅,黎柔发现伯爵站在展示柜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英俊的脸上眉头紧皱,表情严厉。他匆匆松开眉头,交换寒暄的话语。他慰问她的损失,她适当地答谢,她有礼地请他坐,他有礼地拒绝了。

  “我并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他说。“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我也理解由于我上一次来这里时的表现,我可能也不是太受欢迎的客人。”

  “那件事没必要再提。”她说。

  “有必要,我知道我的行为很恶劣,夫人,”他说。“我的争吵……是跟别人,不应该把你扯进来,我老早就应该来向你道歉。”

  黎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话多么不容易,他的表情冷峻,一如他来毁掉画像的那天。

  “那幅画像你已经付了钱,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她说。

  “我真希望我没有那样做。”他说。

  她的良心开始自责,如果她对周遭的事多用点心,他真的不必那样做。

  “我也很希望你没有毁掉它,”她说。“那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不过,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件事,我随时可以再画一幅。”

  他看着她许久。“你……真的很慷慨,我不是——”他伸手按着额头。“我担心那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指一指盛酒器。“如果你愿意倒酒,我想我可以陪你喝一杯葡萄酒。不管新的画像可不可能,我希望我们起码可以重新当朋友。”

  白天她其实不爱喝酒,可是他显然很需要。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协助他重拾镇定是她至少可以做的。

  帮助显然不小,他将酒杯递给她时,表情已自在了一些。然而,她无法相信他的烦恼是毁掉画像,他看着她的样子,像在寻找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凶手,他会寻找什么?她在心里把问句改成这样。薛本尼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而且他显然也非常的不自在。

  理由……经常不是表面那样。

  她看着他喝一大口酒。“我并非暗示你要补偿我,”她谨慎地措辞。“我当时就已经猜到你正在生某人的气,我也经常把愤怒发泄在没有生命的物件上面。”

  “根据我那天让自己出的丑,你很清楚我在生谁的气。”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是只有我遭到配偶的背叛,我在伤害之上又添加了侮辱,非常的不可原谅。”

  “那伤害早已伤害不了我,”她说。“我希望你也能让它过去。”

  “我很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它过去,”他的声音很紧。“我很想知道,我要怎样才能看着妻子的眼睛,假装一切并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太清楚日子是如何难过,尤其刚开始。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他会立刻逃走。

  “请你试着回想我丈夫是怎样的人,”她说。“我极度怀疑薛本尼夫人知道她进入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丈夫可以如何……不择手段。”

  他转身,又走向展示柜。“我的确知道了,而且用的是最辛苦的方法。”黎柔看着他的手握紧又放松。

  “把你扯进这件事是我不对,非常的不对,”他说。“我唯一的借口是当时失去了理性。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完全不敢采取行动。因为他很可能公开这件事的细节,我会成为笑柄,而莎兰将一辈子无法见人。那是完全无法容忍的情况。毁掉你的作品,让我如释重负。”

  她知道他也不怎么值得同情,他背叛妻子又岂只一次。然而,黎柔仍忍不住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几乎没有人敢怎样,连她都因为害怕樊世报复而不敢离开。樊世不只侮辱了这个男人,还让薛本尼不敢要他负责。这口气的确非常吞不下,而且又不能要求决斗。但伯爵会难以忍受到采取另一种报复吗?

  “至少你把画像的钱付清了。”她用话把对方的焦虑减低一些。

  “的确,但是我的债务还在。”他转身面对她。“我们几个月前吵了架,她哭了。”他摸着前额。黎柔开始了解这是他无助或无法理解时的手势。“那让人很不愉快,我变得不喜欢回家。昨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买了蓝宝石送她,并在家中宴客。那简直像一场闹剧。”

  “凯洛夫人跟我提过蓝宝石的事,”她轻声说。「她说那项链非常漂亮,夫人戴起来尤其好看。”

  “但莎兰还是哭了,在客人离开以后,还有今天早上。我真希望她不要这样。”他放下酒杯。“我不应该说这些。”

  “或许不该对我说,”黎柔轻声道。“但应该对你的妻子说。”

  “我们只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才说话。”

  他很痛苦,黎柔非常不忍心。不管她能不能阻止樊世,伤害都已经造成。这是他留下来的债务,她理应偿还。

  “这条蓝宝石项炼——是求和的象征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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