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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准再见他,”他说。“也不准跟菲娜见面。”

  “我见不见谁你休想管我。”

  “我就要管——而你只能听从!”

  “回地狱去腐烂吧!你有什么权利发号施令,我才不听你这种妓女猪的命令!”

  “你才是舌头恶毒的假道学!我让你随心所欲,容许你不让我上你的床,结果得到什么?你溜到诺伯瑞去张开双腿——”

  “闭上你的脏嘴!”她的眼中充满灼烫的热水。“出去!用你最喜欢的那些东西把自己醉死、毒死!就是不要再来惹我!”

  “我的天,要不是我的头像蒸汽机那样敲打,我会——”他举起手臂。她知道他气到真有可能打她,可是她不会退缩。

  他瞪着自己的手。“但我当然不能打你,对不对?我那么疼爱你。”他改而抓住她的下巴。“你这个包袱真是太顽皮了,我们等你平静一些再来谈。我可以相信你不会拿个钝器进来敲我吧,我亲爱的?我们已经不在法国。英国陪审团的心脏和头脑都很硬的,再美丽的女人都被吊死或砍死很多了。”

  她没有回答,只在他离开画室时,瞪着地板直挺挺地静立着。直到他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而去,直到他的卧室房门砰地关上,她才僵硬地走到沙发坐下来。

  她揩拭眼睛、擤擤鼻子,告诉自己,她不害怕。等他从昨晚的堕落状态恢复正常,樊世将很清楚,任何要伤害她的丑闻也都会伤害到他。如果他能恢复正常,如果那些酒精和鸦片没有摧毁他的理智。

  他们来伦敦的这十个月,他的情况愈来愈糟,有时候不到晚餐时间起不了床。他要吃鸦片才能睡,起床后又需要鸦片减轻头痛。反正,他的烦躁、牢骚、头痛和数不清的不适,都得靠酒或鸦片来压制,他凄惨的生活才过得下去。

  她不该跟他吵架,他的心智已经生病,她这等于是跟患了霍乱的病人争论,她也不应该被他激怒。

  她起身拿起惹祸的画布,责怪自己让一切秩序大乱。都是艾司蒙让她心烦气躁,把她变成了傻瓜,不只跟菲娜说那些催眠的傻话,还从诺伯瑞庄逃回来。

  “我的天,我变得跟樊世一样错乱了,”她喃喃自语。“这就是跟他一起生活的结果。”

  走廊那边传来碰撞声。“是啊,可怜的家伙,”她的眼光从毁掉的画抬起来往上看。“这人也开始推翻家具、打烂东西,这大概是跟‘我’一起生活的结果。”

  她扶起画架,把画布放上去,从橱柜中拿出新的颜料,将画笔从房间各处捡回来,决心重拾工作。

  虽然她的心或许还是一件混乱,但是这场暴风雨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终于将艾司蒙伯爵惹人心烦的面容完全清除。

  她一边工作一边告诉自己,她“可以”离开樊世,她可以改名换姓离开英国,“再一次”重新开始。她到任何地方都可以画画。她才二十七岁,要重新开始还不算太老。等她平静一些,该把这件事想清楚。她应该去找贺德鲁商量,他虽然已经不是她的监护人,但仍担任她的律师。他会给她最好的意见,并且帮助她。

  手和头脑都忙着,她没有注意到时间飞逝,直到工作告个段落她才瞥视壁炉架上的时钟。午茶时间都过了,丝毫不受打扰的工作当然很好,但是她的茶呢?

  她正要拉铃时,邓太太抱着一叠床单出现在画室的门口,面带责备地看看这乱成一团的房间。

  黎柔不理女仆。樊世和她显然不是很好的雇主,短短十个月,这已是他们的第三组仆人了,所有的仆人都对她有些不满。

  “午茶什么时候准备好?”黎柔问道。

  “马上好,夫人。我只是想先去替先生换床单,可是他的房门还关着。”

  “既然这样,他只好等到明天才有干净的床单了。”黎柔说。

  “只是他特别吩咐今天要换,而且告诉邓先生说他要洗澡,现在热水都快煮干了,因为我叫邓先生要等房门打开才能送热水上去。上次——”

  “我知道,邓太太,我了解。”

  “而且毕先生说要吃小圆面包,我也很高兴的做了,因为他吃的简直比老鼠更少。可是现在面包都快硬成石头,热水也快煮干,夫人又要喝茶,可是我连床单都没换。”邓太太的不满变成指责。

  显然,她认为这都是黎柔不对。黎柔不该与丈夫吵架,现在他把自己关在房内生气,使得仆人的工作无法顺利进行。

  然而,他那些命今显然都是吵架后才交代的,所以他应该不是那么生气,也并未打算要睡很久。黎柔的眉头皱起,一定又是鸦片在做怪。他刚才还抱怨头痛,可能又吃了鸦片睡着了,这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她仍有些不安。

  “我去看看,他或许有事,如果睡过了头,他会生气的。”

  她离开画室快步走向他的卧室,敲门。“樊世?”他没有回答。她更用力敲门,叫人的声音也更大,仍然没有反应。“樊世!”她用力拍门,并大叫。

  一片寂静。

  她谨慎地将门打开,往内看,心跳差点停止。

  他躺在床边的地毯上,手上抓着倒地的床头几的腿。

  “樊世!”她虽然叫着,但已经知道他听不见了,再也不会起来了。

  邓太太听到声音跑来,在门口发出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

  “谋杀!”她叫道,从门口退开。“上帝救我!噢,汤姆,她杀掉他了!”

  黎柔没理她,很快来到丈夫身边跪下来,碰触他的手腕和脖子。他的皮肤是冷的,太冷了。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他走了。

  她听见邓太太在走廊尖叫,听见邓先生匆匆上楼来的脚步声,但一切噪音好像发生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黎柔晕眩的往下望。

  破碎的玻璃。平滑的是水杯的玻璃,有蚀刻花纹的是鸦片瓶的玻璃,还有蓝色和白色的瓷器碎片……那是装水的瓶子。

  “太太?”

  她抬头,望着邓汤姆瘦削的脸。“他——他……请你找医生来。还有贺先生,快一点,请你快一点。你必须快一点。”

  他在她身边跪下来,检查她刚才检查过的那些生命迹象,然后摇头。“医生帮不了他了,太太。我很遗憾。他已经——”

  “我知道。”她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一切很没有道理。当然,医生警告过,樊世自己也很清楚,他曾告诉她:剂量错误就是毒药。但她仍然想要尖叫。

  “你必须去,”她告诉邓先生。“必须找医生来……”

  开立死亡证明。文件。生命过去,留下文件。生命过去,曾经活过的东西被放入盒子里,放进土里面。几小时之前,他还在对她吼叫。

  她浑身一颤。“请你去找医生,和贺先生。我会陪着——我丈夫。”

  “你全身都在发抖。”邓先生伸出手来。“还是离开吧,邓太太会来陪他。”

  她听得到邓太太还在大声哭泣。“你的妻子才需要人照顾。”黎柔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请你安抚她.但是也请你去找医生和贺先生来。”

  邓先生勉为其难地离开房间,黎柔听见他的妻子跟着他下楼。

  “她杀了他,汤姆,”那刺耳的声音说。“你也听到她对他尖叫,叫他去死。叫他回地狱去腐烂,我就知道事情会这样。”

  黎柔听到邓先生不耐烦的说了些话,然后就是大力关门的声音。邓太太虽然不哭了,可是仍在唠叨,但并未上楼来。死亡就在楼上,她任由黎柔独自面对。

  “我在这里,”她低声说着。“噢,樊世,你这可怜的人。求上帝原谅你,也原谅我。你不应该这样孤孤单单的走,我会握着你的手,我会的。你曾经是个好人……噢,你这愚蠢的傻瓜。”

  泪水滚下脸庞,她弯身替他合上眼睛。这时,她闻到一个奇怪的味道。奇怪……而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她看看破掉的鸦片瓶,瓶内的鸦片已经浸湿了他头旁边的地毯。可是她闻到的味道不是鸦片,而像……墨水。

  她吸吸鼻子,往后退,要自己冷静下来。这儿只有水和鸦片,没有其他的,连刮胡水都没有。但她认得这种味道。

  她往后坐在脚跟上,双眼扫视房间。她早先曾听到撞击声,是他撞倒了床头几,因此水壶、鸦片瓶和水杯掉到地上。他跌倒了。可是他并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既没有求救,也没有骂人,只有一个撞击声,然后就没有了。

  他立刻就死了吗?

  她再次弯身闻嗅,那味道只存在他的口鼻附近,非常轻微,但真的存在:苦杏仁的味道。但是,她为什么会想到墨水?

  她的头脑并不愿意想,但是她硬要它想。墨水,在巴黎,许多年前,有个医生要她去推开窗户。他正要打开一瓶蓝墨水,普鲁士蓝(Prussian blue),他说即使是烟也会让人不舒服。“你们艺术家都太大意,”那位医生继续说。“你们其实一整天都活在各种毒物之中。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孩子?氢氰酸(prussic ac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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