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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黄黄。」安心心开心大叫。

  「拿着,小心拿好,对,吸它的汁,蟹黄甜不甜?」

  安心心啃得满嘴满脸,忙着吮汁舔指头,才没空理会姨姨和大人。

  「大人,这个砂锅菜饭好吃吗?我做的很简单,只有火腿和青菜……」

  「好吃,很好吃。」陈敖捧着小砂锅,一口接一日,几乎快要锅底朝天了。

  米软软绽出欣喜的微笑,又道:「我这饭本来只是预备着的,本想大人不吃,我就带回去了。」

  「别!」陈敖望着摆在船板上的点心小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是米姑娘准备的餐点,我全都吃得下。」

  「大人可别吃得太撑,会伤胃的。」

  「不撑,不撑,嗯,我还可以再吃一碗。」陈敖用汤匙刮起锅底的剩饭粒,满嘴是饭地咕哝着。

  「瞧大人脸儿沾上饭粒了。」米软软看了好笑,自然而然拿了巾子,往他脸上拭去。

  一擦上去,她才惊觉这是一个男子的大脸,不是像心心那样的小娃儿啊!

  赶忙缩回手,抢下陈敖吃完的砂锅,假装很「忙碌」地放到食篮里。

  「大人,这是桂花杏仁豆腐,给你润喉解渴去油腻,留个清香好气味。」

  米软软低头递过一个碗盅,陈敖还在发痴,呆呆地接过,一不小心,碰撞到了彼此的手指。

  「对……对不起……我……呃,好吃……」

  米软软红着脸,绞着指头,噗哧一笑。「大人都还没吃,怎知道好吃呢?」

  「吃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你们一家的好口味了。」陈敖赶忙恢复正常,很想用力敲敲脑袋,别老在米软软面前丢人了。

  「好快,大人来苏州四年了呢。」

  「这里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留在这里。」

  「那好呀,苏州百姓也很喜欢大人,大家都希望大人能永远待在苏州。」

  「可我们当官的,只能任朝廷调遣。」

  「所以,大人,你会一路升官?到外省、或是到北京去?」米软软掩不住语气里的失望。

  「我这不合时宜的,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升官……」陈敖说的索然无味,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夜,他怎么谈到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更何况官场复杂诡谲,是是非非,连他都不想涉入其中,自己的烦恼自己担,米软软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他不愿让她听了忧愁。

  皓月当空,波平如镜,两人一阵默然。

  安心心舔完十只小指头,扔下蟹壳,仰起了头。咦,姨和大人不说话了?

  「洗手手。」

  「心心,别碰水,姨帮你弄。」米软软将巾子浸湿河水,抹了安心心的小脸蛋,再拉着小胖手,一只只指头拭净。

  抹了好一会儿,气氛又闷,安心心大眼半眯,一颗头歪了下来。

  「姨,心心困……」

  「心心累了?」米软软微笑揉抚小娃儿的额头。「心心玩了一整天,月亮都爬到头顶上,难怪想睡了。」

  「那请梢公摇回去吧。」陈敖道。

  「没关系的,心心年纪小,想睡就让她睡了。心心,来,姨抱。」

  安心心伸长小手,攀上米软软的怀抱里,小脸儿立刻腻了进去。

  米软软轻轻拍哄她的背,神色柔和,哼起了小曲。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山上采枇杷,枇杷园里刚开花,摘了香花好回家,小心胡蜂刺个疤。」

  一曲未了,安心心早已沉沉入睡,到梦中采她的枇杷花了。

  夜风徐徐吹过,摇摇摇,轻晃小舟,荡漾着水中的月影。

  陈敖听着曲儿,一面轻啜杏仁豆腐,让那温润柔滑的感觉沿舌尖而下,慢慢沁入肚腹里。

  「很久很久以前,我娘也是这样哄我睡觉。」他的声音很轻。

  「大人的娘很疼你了。」米软软的声音也很柔。

  「嗯,那时候我还小,比心心大些,吃完饭,天一黑,娘就哄我睡了,她很会唱曲,很多曲子我还记得……」

  河水悠悠,记忆流泄而出,陈敖哼出了熟悉的小曲。

  「一颗星,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黑豆香,卖生姜。生姜辣……呃,生姜辣……」

  「生姜辣,造宝塔。宝塔尖,戳破天。天嗳天,地嗳地,三拜城隍老土地。」

  米软软接着唱了下去,声音娇软柔细,充满了童趣。

  「米姑娘,你也会唱?」陈敖惊喜地道。

  「我好小的时候,每回爹带我去打油,总喜欢哼这曲儿,听久了就学会了。」

  「是了,米姑娘的父亲是大厨,你们的丰富之家就是以他命名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想当个豆腐大王呢。」

  「豆腐大王?!」米软软觉得新奇,笑道:「我们就可以跟大人买豆腐了。」

  「那你可要跑到绍兴买喽。」陈敖兴致高昂地道:「每到半夜,天还没亮,我爹娘就起来磨豆腐,娘要我睡,我可不依,也跟着起床,两只手抓着木杆子,和爹一起推石磨,其实是在那儿碍手碍脚。」

  「大人好顽皮喔。」

  「推累了,就去喝一口娘煮的豆浆,人也精神了。」陈敖吃了一口杏仁豆腐,润了喉咙,继续道:「等到天亮,豆腐凝结做好,爹娘挑着豆腐,分送到几家固定老主顾,再到市集上做买卖,我还记得跟在担子后边,闻到新鲜的热豆腐气味儿,很香,非常香……就是那时候,我立志要以爹为榜样,做一个响当当的豆腐大王,磨出全天下最好吃的豆腐来。」

  他讲得豪气干云,米软软依稀可见一个小娃儿,当他望着嫩白豆腐,脸上所展露的兴奋、崇拜的神情,就跟眼前的大人一个模样吧?

  「可大人后来不磨豆腐?不然现在也开个豆腐铺了。」

  「后来……」

  「大人当上县太爷,大人的爹爹应该很高兴了。」

  「不说了。」陈敖语气变得黯然。

  「大人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好吗?」她不想见他这么孤独的神情。

  「听了不舒服。」

  「大人,你闷在心里,会更不舒服的。」

  陈敖转向米软软,看到一双温柔而灵动的眼眸。

  秋风清,秋月明,刹那之间,他的心情变得柔软,如同她方才为他拭颊的那一刻,手触着脸的温馨感觉;而现在,心触着心,两人再无隔阂。

  「后来,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回爹在市集卖完豆腐,正高高兴兴挑起担子准备回家,一转身,不小心碰到一个路过的公子哥儿,也不过是撞了一下,我爹忙着赔不是,那恶霸却要爹赔十两银子。」

  「果然是恶霸。」米软软想到过去欺负他们的周家。

  「爹当然不服气,开口挣个『理』字,顶多是赔十文钱的狗皮膏药吧,我还记得那恶霸的凶狠嘴脸,他毫不讲理,叫随从打我爹,唉,爹怎能打的过六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啊!我娘哭着喊救命,市集上的人全吓跑了,没有人敢帮我们,他们打伤人之后就走。我爹仗着一口气,让娘扶着到衙门告状,可恼那个县令听到恶霸的名字,立刻赶爹回去,根本不受理案子,过了几天,爹伤势过重,化脓败血,过世了。」

  「啊……」

  陈敖放下吃完的杏仁豆腐,低头道:「娘是个刚烈性子,她戴孝去喊冤,因为出了人命,县令不得不处理,那个恶霸是地方富商之子,不知送了多少钱给贪官,没有多久判下来,判的是我爹自已跌倒致死……娘几个月来心力交瘁,气病了,我们没钱买药,她撑不过来,也死了。」

  米软软心肝一拧,眼眶酸热;大人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娘?

  「磨豆腐的石磨乾了,结了蛛网,几个邻人帮忙葬了爹娘,破席子一卷,连个棺木都没有,我小小年纪不是很明白事理,但知道爹娘是冤死的,送他们到山边就没再回镇上,反正我家房子已经被远房亲戚占去。」

  「可是……大人还小……」

  「在弱肉强食的情况下,就得靠自己活着,那时我住在坟头……」

  陈敖娓娓道来,讲他如何捡食扫墓的祭品,讲他如何学会哭墓讨钱,又讲到他如何在荒野中求生存,最后谈到带他回去念书的陈万利。

  「伯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不只帮爹娘修坟,还照顾我的生活。那恶霸有钱,伯伯更有钱,他直接拿银子送巡抚,由巡抚重新审案,终於判了那个恶霸秋后处决;虽然这法子不是挺光明正大,但在贪赃枉法的官僚体系中,也只能如此帮我爹娘出一口气了。」

  米软软静静听着,怀中的安心心不知人间疾苦,依然酣睡。

  「娘死去前,惦念着要我念书,以后出人头地,不怕人欺负。我在伯伯家读书识字,也慢慢长大,深刻了解到娘的心情,又抱着报答伯伯的心情,更加用功,十五岁考上秀才,接着举人、进士,都是一次上榜,总算实现娘亲的愿望,当个维护正义、打击坏人的小官儿。」

  「大人回去祭拜爹娘了吗?」

  「到苏州上任前去过了,重新捡骨安放在庙里,日夜香火供应,聊表不肖子不能常侍左右的一点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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