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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罢了……何苦为难他,说那些难听的话呢?

  她对自个儿起过誓,要待他好,心疼他一辈子,两人相亲不分的,怎地同他闹起脾气来了?

  「……傻瓜、大傻蛋……倘若不喜爱你,怎愿嫁你呵……傻恩海……」她幽幽一笑,以为自个儿嚷得响亮亮,其实仅是细细呢喃,气若游丝。

  但刀恩海听见了,心中波涛汹涌,震得他热血沸腾。

  他收紧拥住她的铁臂,欲瞧清她此刻的脸容,才惊觉她长睫淡淡垂掩,气息虚弱,竟又一次晕厥过去。

  「击玉——」心痛大叫,他脸色较她还惨白。

  第八章 指下多情刀色高

  杜击玉这一次的心疾复发,在隔日午前便醒觉过来了。

  虽不再如以往尚未服用「续命还魂丹」前,每回发病总要痛得昏迷个好几日,但这件事仍在刀家引起不小的震荡。

  刀恩海几乎成了众矢之的。

  打铁场子那儿的众家汉子指证历历,说是自家二爷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儿,绷着一张峻脸,不由分说地,当着大伙儿的面便把二少夫人挟走,两人在场子后的三合院落关了一整个下午,跟着就传出意外啦!

  刀恩海百口莫辩,再有,他也不想多费唇舌辩解,因为确实是他错。

  他混蛋。

  她坦然爱意的那些言语,在他沉闷的胸中爆开一波波热流,炽焰颠狂,让他再三低回,既惊且喜。

  这般的他,哪里配得上她的喜爱?他着实想不通透。

  但,她亲口言出,嗓音若梦,如此悦耳。

  倘若不喜爱你,怎愿嫁你呵……

  她愿嫁他,自是心中有他了。

  他驽钝得不解她的情意,不知及时回应,还把她恼得气血攻心,他的确混蛋,货真价实。

  那一日,她惨白着小脸晕厥过去,把他吓得五内俱焚,三魂七魄险些散尽。

  抱着她冲出打铁场,快马加鞭地赶回刀家,他一面以内劲护住她的心脉,一面让人快请大夫过府。倘若情况不是在隔日转好了,他都已作了最后打算——欲先取出一颗「续命还魂丹」喂她服下,然后再亲自赶至武汉,将殷落霞直接绑来!虽然那么做,九成九得与裴兴武打上一架,但他丝毫不在乎。

  那样的经历,一次便够。

  拥住轻若鸿羽且苍白的她,他一颗心像在火盘上煎烤,更似被无情地鞭挞过,鲜血淋漓,痛得浑身发颤。一次就够了……再多,他会疯的。

  三月初三,早春犹带着几丝留连未走的冬意,风丝沁凉,冰软拂面,仔细轻嗅着,已有淡然的花香野气。

  今儿个是湘阴一带的喜春节。

  按习俗,家家户户皆备上清香素果迎春神,并在门前供上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枝。据说待桃花朵朵绽放,喜缘将至,家中若有待嫁闺女儿或尚未娶妻的男丁,都能顺遂心意觅得良缘。

  两扇开敞的朱木大门前,穿着黑衣的高大身影单臂一振,俐落地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由底下人照顾后,跨步走入大门。越过门槛时,神峻目光忽被供养在门边的桃枝引去了一会儿。

  除他以外,其余四名兄弟尚未娶亲成家,在喜春节里插上桃枝,想来应是娘亲的意思。

  娶亲成家吗……

  他唇角淡扬,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妻子娇弱的神态,下一瞬,浓眉不由得蹙起,心中既怜且痛,更多的是对自个儿的责难。

  暗暗调整呼息,他跨过前庭大院,走入偌大的厅堂。

  里边正弯着腰、检视着摆饰在梨花木几上的盆栽的老管事头一抬,瞧见风尘仆仆的他,忙直起身子,笑咪咪地道:「二爷回府啦。」

  「嗯。」刀恩海略颔首,边将披风解下。

  十日前,他主动请缨走了一趟湘北,那儿的民团武庄刚集成不久,主要是为了对付猖獗的山贼,用以自保。

  临渴掘井自然太迟,他除了运送一批铁器过去外,正拟定召集一些武林盟友,与当地官府连手剿匪。

  「这几日,家里一切安好吗?」他淡问,跟着卸下负在身后的乌刚刀,提在掌中。

  老管事接过他的黑披风,撢了撢,老脸仍笑出条条皱纹。「都好。老爷一早和大爷、三爷上县老爷家作客,今儿个虽是喜春节,但民团操练照旧,四爷与五爷清早便到东城门那儿了。」

  刀恩海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正欲启唇再问,一阵悦耳的古琴合奏由内传出,行云流水,清且朗朗,相合相托,古意中显露难得的活泼。

  他剑眉一挑。

  老管事见状笑道:「今儿个府里来了雅客,专程送琴来给二少夫人的。说是将近两个月前,也正是上元节那阵子,二少夫人陪着老夫人上『观音寺』里参拜,回程途中偶见一处小小的卖琴铺子,下马一逛,倒与那铺子的老板相谈甚欢。老夫人让人在石园里设了茶宴款待,这琴曲应是二少夫人与那位雅客一同联弹的。咱是粗人,虽不懂其中门道,却也晓得这两张琴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刀恩海眉峰更深,面容闪过一丝紧绷,他心中微突,某种警讯从脑海中急掠而过,快得难以捕捉。

  「咱先把二爷的披风送去清洗,再遣人送热水过去,让二爷您好好净洗。」说完,老管事转身从大厅侧门走入内院。

  立在原处倾听了一会儿琴音后,刀恩海亦举步踏入内院,不回自个儿的院落,却是循着那美调,走往石园的方向。

  园中一隅,刀家家仆摆上一组简朴的酸木桌椅,备妥几色糕点和香茶,又搬来小火炉,将煮水用的陶壶直接搁在炉上,待主客喝尽杯中茶汤,方便再一次为其殷勤添上。

  此一时际,几色糕点被移了开,腾出大半桌面,左边摆上一张紫木古琴,弹奏之人一身青色宽袍,身形修长,虽是男儿,却发若流泉,玉面如粉。

  而桌面右端则横置着一张红木黑纹的七弦琴,琴身发亮,应是古物,弹奏之人十指莹莹,似在无心撩拨,随手便成雅曲。

  两张琴音轻击轻激、相托相承着。

  当最后一拨缓缓流荡,余音未了,两人默契十足皆轻按弦面,在最勾人情怀之处止住一切琴声,闻者莫不心中一激,连一旁伺候茶汤的两名丫鬟亦面颊泛红,忍不住鼓起掌。

  「原来,司徒先生除制琴、贩琴外,还能弹得一手好琴,丝毫不逊于咱们家击玉丫头。」坐在中位酸木椅上的刀母膝上覆着薄毯,略现淡纹的嘴角朝着那名玉面男子盈满笑意。

  司徒敛下双袖,俊美五官在薄阳下轻镶金粉,有礼地笑应:「府上二少夫人的琴技更胜在下一筹,她为主,我为辅,若无她琴声相带,没法儿成就佳曲。」

  闻言,坐在右侧的杜击玉牵唇浅笑,雪脸因适才的合奏微微泛红,那畅快淋漓的倾泄尚在她胸中荡漾。

  巧颚扬起,她菱唇正掀,却陡地震慑住了。

  众人察觉到她的停顿,自然地循着她的眸光回望,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下,那高大身影伫足不动,也不知来了多久。

  「恩海。」刀母见他出现,慈秀笑容轻颔,示意他过去。

  刀恩海踏下廊道,步伐沉稳,走近那张酸木方桌。

  「娘。」他恭敬地唤了声,有意无意地,高大影子将坐在右侧的纤细身影整个笼罩住。

  杜击玉十指犹自抚在琴弦上,方寸潋滟四起,不由得暗暗苦笑。

  他与她啊,唉,真不知出了啥儿事了?

  他前去湘北办事,到得今日,已十日未见他了。此时他伫足在她身畔,近得几能感受到他身上进发的体热。自上回她发病后,今儿个说不准是两人靠得最近的时候。

  她不懂因由,不晓得他为何要疏离她?想破了脑袋瓜也找不到答案。

  这些日子,他突然变得好忙碌,诸事缠身一般,常外出办事,而一出门少说要七、八日才能返回。倘若留在湘阴,他晚归的次数则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未回,府中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更教她疑惑的是,他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同床共枕。

  两人现下虽仍住同室,可他每夜总拖过好晚才肯进寝房,而且不上榻,情愿屈就在临窗的躺椅上,囫图睡下。

  依她率真的性子,以往,她定是直接问明白,要他道出个所以然来的。但经过上一回在三合院落那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后,她着实不知,那样……算不算是与他吵嘴了呢?

  她没想怨他,只盼他主动来与她说几句话,将一切挑明,而非让她独自一个胡思乱想,又不敢把同他之间的改变说给谁听。

  她想,他绝不愿把两人的事儿闹得府里皆知的。她旧疾发作,她知道他受了不少责难。

  她想,他心里多少是关怀她的。

  病发的那一晚,她并非全然失去知觉,心口是疼,但那番疼痛夹杂着太多情绪,酸楚涩然,早不是单纯且剧烈的肉体疼痛。

  她知道是他一口口哺药喂她,靠在他怀里时,她依稀听见他左胸急遽的鼓跳,他担忧着她,在榻边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这些,她都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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