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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论玉环彬究竟为何人,他是无害的;况且,他还着迷他的脸庞和睿智呢,说什么也不忍心伤他。

  第五章

  玉环彬眼见四下无人,防备一解,遂疲惫不堪地拖着身子往前走,面对着春雷,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小……少爷……」春雷跟在玉环彬的后头,踟蹰地欲言又止。

  玉环彬径自走在前头,步伐越走越快,像是逃避魑魅般的疾步如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走至人迹稀少之地,她脚下一蹬,旋身弹起,踏着树梢,步步轻盈,飞越重重的树丛,来到一道破旧门前。

  「小姐!」在后头急起直追的春雷倏地落在她面前。

  「春雷,你还记得这里吗?」玉环彬沉默半晌,侧过脸,双眸泛着潋滟的光泽。

  春雷闻言抬头一望,在这道破损严重的门板上头,挂着一块横匾,依稀可见上头写着「玉茶庄」的字样。

  先前他一路追赶着玉环彬的脚步,并没有很仔细地环顾四周的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玉环彬是在找回家的路。「春雷当然还记得。」

  这一扇门,应该是新颖、光鲜亮丽的,不该是如此的破旧、颓圮;这一扇门是当年玉老爷牵着他的手走进玉家、走进玉环彬生命的重要关卡。

  可现在……这里还剩下什么?

  玉环彬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手推开门,门板咿呀一声即整面倒下,整个木桩早已教白蚁蚀穿了。

  阔别五年的家,依旧像个家,却不再是个家!

  玉环彬压下满心哀戚,迈开步伐走进前院,看着原本参天的桐树更加刚强挺拔;在人们遭逢巨变时,它依然屹立不动,仿佛岁月再恁地流逝皆与它无关,它只是站在这里,笑看红尘!

  看着在风中摇曳生姿的野草,沙沙的声响仿若一种哭号,无泪的呻吟像在悲叹着世间炎凉不由人。

  狂风一掠,骤然成响,像是一道诡异的啜泣声,哀号着天下嬗递和江山易位,替她悲鸣着玉家的乖舛命运,这般的凄怆哀怨。

  缓步走向另一头的人造泉流,这是她爹亲最喜爱驻足的地方,他最爱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何谓创业之君则国兴,英明之君则国盛。

  然而,这些都是屁话,一堆自欺欺人的谎言!

  「小姐……」春雷看着玉环彬穿过庭院,走过厅堂,朝着那一天和玉老爷最后相见的柴房走去。

  焦黑的炭木垮成一堆,再也找不到原本柴房的面貌,心一酸,玉环彬情难自抑地掩面流泪。

  眼睛所及,皆是炭土,爹亲呢?爹亲的尸首呢?

  只是单纯地任由眼中逸出咸涩的泪水,而那份隐含心中的悲楚已然让庭院中的草木替代,她只是流着泪……

  「小姐……我们走吧!」春雷壮硕的身躯支撑着玉环彬陡地软弱的身子,搀扶着她的手,企图带她远离这里。

  玉环彬稍稍甩开他的手,旋身,水漾的美目大睁地直瞧着他。「春雷,你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你是如何答应我爹亲吗?」

  顿了下,她继续说:「你说你会保护我、疼惜我,一辈子照顾我!而今,你到底做了什么?」是怨怼,也是心灰意冷。

  「小姐……」春雷双眉一拢,有苦难言。

  「五年前,玉家的灭门惨案,我答应了爹亲,绝对不想报仇之事,绝对不再回南京。我带着妹妹们往江南走,让自己委身烟花之地,这些苦,我吞了;然而,你却这样待我!」她该是个明是非、识黑白的人,却为了春雷,让自己沦为地狱的修罗鬼神!

  她轻蔑自己、唾弃自己,却舍不得谩骂自己;只因她是爱得过火。

  玉环彬一双美目怒瞪着春雷,见他不发一语,心中更是哀凄不己,「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春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显露出无比凄楚的无奈神情。

  像是大梦初醒,玉环彬踉跄后退,泪水无法止住地狂泻。「你走吧,我想和爹亲说几句话。」

  春雷无语,轻轻地离开,让她清静自处。

  玉环彬面向着早已颓圮焦黑的炭堆前,陡地跪地。「爹,你瞧不起女儿吧!环彬无能,环彬不才,无法自律,伤了他人。」

  狂风掠过,只有风声呼啸。

  「环彬没有为父报仇,反而让自己掉入儿女情长之中,教嫉妒情潮蒙蔽了心,环彬伤了那个软弱女子,教凶手逍遥法外。

  玉家血案,无人替咱们玉家讨个公道,环彬为何要替他人讨公道?环彬不服,千万个不服!然而,再如何不服,仍然无法洗刷留在女儿心中的愧意。」

  玉环彬的双手紧抓着焦黑的炭土,泪水顺着香腮,滴滴落入炭土中。

  「女儿不想输了赌约,因为我恨透大明王室的每一个王亲贵族,我恨当年没有这样一位王爷替咱们玉家雪冤;而今,要我如何为他人雪冤?雪了冤,女儿就输了,会离春雷越来越远,女儿不肯、不肯!」

  这些话语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早知道秦氏古怪,可她硬是昧着良心,欺骗自己,强迫自己颠倒是非。

  是无奈、是无耻、是玉家之耻!她竟然因为贪图自己的儿女私情,而让那软弱女子沉冤不得雪!

  这一辈子,她从没像此刻这般的厌恶自己;当年,拋下老父,自己逃生去,她都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天子的惟我独尊,可现在呢……难道还要自己欺骗自己,说是天子无道吗?

  「爹,你告诉女儿吧,该如何做才是对?女儿不想成为自私自利的人呀!」玉环彬扬声吶喊着。

  可是……狂风无语,草木无言,没有人告知她答案。

  只有满室的呜咽,震耳的悲泣,诉说着蒙冤的痛楚和懊恼。

  ※※※

  「环彬?」朱熹宣不疾不徐地推开玉环彬暂住的厢房。

  一大早便见不着玉环彬的人影,朱熹宣难耐见她的渴望情绪;过了晚膳的时间,还见不着人,这下子,朱熹宣可没有办法再忍耐思念的心情。

  一走进厅堂,没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盏灯火,却隐约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走过屏风,再循着琴音往二楼的亭台走去。

  一上二楼,只见发丝直泻而下、身上只着单衣的玉环彬正仰头对着明月,信手抚拨着身前的琴。

  琴音时而深奥如同大海的深沉;时而澄澈如同月光下清抚海面的清风……

  突然,仿佛察觉身后有人,玉环彬停下抚琴的动作,身子微微往后一斜,潋滟的双眼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仙界下凡的神只。

  「王爷。」

  「环彬好雅兴,独自抚琴自娱。」朱熹宣缓步走近玉环彬的身旁。

  「不过是吟风颂雅。」淡淡的口吻,显示此时的玉环彬并没有同人一聊的好闲情。

  「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他的琴技已是出神入化,可现在的他,不只是想要听听他的琴技,更想再与他多接近几分。

  玉环彬不发一语,只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朱熹宣半晌,随即扬起嗓子唱着:「君权之高,皇权至上,口含天宪,秉纲执本,施暴行虐,无法治君……」随着词儿,手中的琴更是发出急急切切的弦音。

  玉环彬一小段曲儿尚未唱完,朱熹宣的神情已变得异常的森冷,冷鸷得令人误以为他想要将她一掌打死。

  看着他的反应,玉环彬识趣地停下唱曲。「怎样,环彬唱的曲,王爷不爱听吗?」她是心知肚明,只是想试试朱熹宣的耐性罢了。

  她想知道这陔王爷是真的有所为,或者是有所为而不为;她对于王室一族,可真是恨入心坎里去。连她现下不过是想要一份安宁,他都可以像是鬼魅般形影不离跟着她,真是让她厌恶到极点了。

  她身旁只需要一位随侍,而这人必是春雷,不作第二人想。

  朱熹宣深沉的双眸直瞅着玉环彬,忽地,嘴角一扬。「环彬,真是好嗓子,竟将这曲子唱得这般生动。」他的话中并没有怒意,更没有挑衅的意味,只是纯然的惆怅,只因环彬陈述的皆是事实。

  尽管他不明白玉环彬唱出这些词儿的用意是什么,但他确实看见她眼中的笑谑,更加深了想要他陪伴身侧的欲望。

  「王爷,见笑了。」惹不出他的怒火,玉环彬聪明地不提;但他的反应,更加深了她戏谑的兴致。

  她并不是对朱熹宣有所偏见,只是把他当成整个大明王朝,嘲讽他几句,让自己畅快、畅快罢了。

  朱熹宣驻守应天府,所有的作为看在百姓的眼里,他不啻为一个守护百姓的好王爷;可,皇宫距这儿千里远,皇宫内的纸醉金迷、奢靡虚华,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纵让天下人笑尽皇宫丑态,他也无力平反这目无法纪的芸芸众生;是的,玉环彬所唱的词曲,正是一针见血地刺进他的心窝里,让他无法反击。

  「环彬真是文采逼人。」先不论他是男是女,他是这么的想要他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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