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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没这么想……”

  她不懂为何爹每次瞧见她,总像是活见鬼一般,吓得是冷汗不止,双眼暴如铜铃。

  若真是厌恶她的话,当年爹该绞的不是她的双手,而是她的颈项,这才叫永绝后患!这一张原本带笑、爱笑的脸,为何今日会变得如此冰雪覆面,还不全都是爹一手造就的好事,不是吗?为何到头来,爹还要为这小如芝麻的事辩得脸红脖子粗?

  她没变,一直都没变!即使爹绞断她的手指,令她不利于提笔,她也无怨;即使爹对她不理上睬,她也无恨;但她不服的是——爹既种下这个恶因,为何不愿正视这个恶果!?

  是爹的残害令她忘了怎么笑的,不是吗?

  虎毒不食子,但是爹却怕她满腹邀请诸会颠倒乾坤,怕她绝俗的容貌将倾国倾城,故而一步步冷酷无情地残杀她的心,这比一刀要了她的命,还令她感到痛苦难耐!

  倘若今儿个她是男儿身,想必爹必然不会这么待她的,是不?

  男儿可以光耀门楣,但是女儿不行,女儿只会败坏风气,毁了爹的名声,遂爹不要一个才高八斗的女儿,爹要的是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儿子,就算他是个胸无点墨的儿子也无妨!

  天,她从没像这一刻般如此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拘心束身地待在这里等待年华老去,等到自个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而一生却是平淡无奇得教人形同嚼蜡。

  其实,她很清楚那些话全都是爹为自个儿怎么行为所找的理由与借口,实际上,爹是妒忌她拥有他追寻数十年却依旧得不到的才华与天分!

  她早知道,只是不愿说穿罢了。

  “还顶嘴?”唐父一双眼眸瞪得圆大,斑白的鬓毛上仍悬着汗滴,却是显出一身文人傲骨,以父亲的威严逼视她。“你可知道孝字怎么写?”

  “女儿这么说也算是顶嘴?也算是不孝?”唐诗意恼了,语气也跟着生硬而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不是不懂得孝字怎么写,不是不懂昨要安抚爹的心,但……爹的气势凌人,恼得她不得不讥讽一番。

  “好了,你们爷儿俩怎么一碰头,便非得要你来我往一番不可?这……”

  唐氏话尚未说完,唐父的怒喝便应声而下。

  “全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瞧瞧她这舌头利得削铁如泥,全都是你教得好,教得令我刮目相看!”

  唐父怒瞠双眸,双嘴一开,极尽嘲讽之能事。

  唐氏低低地垂下头,对于自个儿夫君所说的话一句也不敢反驳,只能默默承受,眼角泛着泪光,不断地向唐诗意示意要她少说两句。

  唐诗意见着这一幕,杏红色的唇一掀,又是一个惨澹的苦笑;是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这个样儿,如女诫所言,夫君一句话抵过一片天,老天说的话,谁敢不从?

  可她偏不从,偏要抗拒这不平的命运!

  谁说男人是女人头上的一片天?她偏不信、偏不服,她要成为自个儿头上的一片天。

  “爹又何必斥责娘呢?”她的低柔嗓音潜藏着淡淡的不满与抗争,一双凝眸冰寒地注视着自个儿的爹。

  若是她的错,大可以骂她,何必指桑骂槐,硬是给娘冠上个罪名,再迂回地将这罪推到自己的身上?父女俩有什么事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定要这样拐弯抹角,互不相让?

  她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为何……今儿个会落入宛如他仇人的境地?

  “为父的话说了算,一个月后便要你入紫宣堂,这事由不得你作主,为父的已为你打点好一切,你就等着出阁吧。”唐父不愿理睬她的问题,迳自撂下话便打算离去。

  “我不出阁!”

  欲转身离去的唐父,听到这句话宛若遭到雷击,猛地一愣,缓缓地回身望着仍坐在案前的女儿,一双炯烁的眼眸微眯成一条缝,难以置信地看着向来忍气吞声的女儿,想不到她竟敢顶他的嘴。

  “你敢不出阁?”他咬牙怒道。

  “是爹一直不愿意女儿出阁的呀,现下却又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实在令女儿无所适从,难以接受。”唐诗意淡淡地说着,清丽的粉脸难掩悲怆,眼眸中皆是难以掩饰的怒火。

  爹呀,他是她的爹呀,为何父女之间却不能连心?

  即使爹是如此无情待她,她也不曾恨过他、埋怨过他,但……为何爹不也正视她,不能再多给她一点父女亲情,一点慈爱与关怀?

  若是因为这满腹的经纶、倾城的丽颜,那她可以全都不要毫不恋栈地将之抛掷。

  “你——”

  “诗意……”唐母在一旁,一双眼眸早已是薄雾凝滞,立在丈夫的身侧,只敢轻轻地任哀愁淌在夫君见不到的时刻。

  “娘……”

  是时代让女人必须以这种卑微的方式活下去,还是女人的懦弱造就了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她可不可以试着跳脱这个命运、试着走出此种宿命的桎梏?她不想在出阁之后过着与娘一样的生活,过着没人赏识且被打压的日子!与其如此,她宁可就一人孤芳自赏、独身到老。

  但是,她能眼睁睁看着一心伺候爹的娘,再一次受到爹无情的伤害吗?可……非得要她拿自己的后半辈子成全娘的一生吗?

  思绪千回百转,纷纷扰扰,在她脑中嗡嗡作响,更化为万蚁钻动,顺着筋络敌国脉,残虐而嗜血地啃咬她酸涩的心头。

  娘是疼她的,当爹不断欺压她,伤害她的时候,只有娘在她的身旁疼她、怜她,她怎能对娘的悲哀视若无睹?

  男人是女人的天,爹即是娘的天,她岂能不顺娘的天?

  “诗意愿意出阁……”

  唐父一听,神色总算稍微和悦,但一听及她的下文,一张老脸不禁又绷紧。

  “但……诗意得先试过文昊公子的才华。诗意出一上联,若是文昊公子能够对出下联,诗意便愿嫁入紫宣堂,终其一生服侍诗意的天!”

  话落,诗意立即提笔,缓慢而娟秀地沾墨挥洒在纸笺上,题下上联;若是文昊能够常识她的才华,嫁与此夫,夫复何求?

  “行,我就不信文昊对不起你的联!”

  撂下这句话,唐父像只挫败的公鸡匆匆离去,而唐氏也紧跟在后,不敢多加停留。

  唐诗意猜对了,唐父之所以会毁她的手,不只是为了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因为她的艺冠群伦令他惶恐不安。

  望着爹离去的背影,唐诗意除了笑还是笑,是自嘲、是苦笑,是辛酸、是苦涩,更是无以道与人听的悲恻与惆怅。

  难道是她的女儿身拉远了父女两人的距离?

  难道是她难掩的才华逼人,斩杀了理应相融的父女心?

  爹……若是诗意今儿个成了个男儿郎,爹就可以和诗意把酒言欢、醉吟游诵,而不是令人寒心地来个相见不理?是不是诗意认命,便可以与爹回到以往的甜蜜,而不再形同陌路?

  她不知道……

  第二章

  她,终究还是认命了。

  身穿深红色翻领喜服,肩披缀着珍珠串的披肩,顶戴沉甸甸、悬垂着琳琅满目宝石的喜冠,盖上红盖头……唐诗意正坐在大红的喜床上,颈项被这喜冠压得抬不起头来。

  唐诗意不禁轻叹,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将新嫁娘给压得抬不起头才设下的无聊风俗?而娘,是否也曾这么走过一遭?

  出阁不是迫于爹的威逼,却是缘自于娘涕泪纵横的哀求;她一直知晓娘夹在她与爹之间,早已疲惫不堪、劳而无功,这回,她真是不愿意再让娘为她受爹无情的数落了。

  出阁也好,总比继续待在那静默地人气的西厢房里头好;事隔十数年,她总算得以踏文卷小铺,能再一次接近这个屋外的世界,况且,她的夫君可是紫定理堂的少主文昊,是一个可以对出她联子、能与她吟诵唱游的文人,这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又有什么好嫌弃的?

  耳尖的她独自一人待在喜房中,听着大厅传来的丝竹杂乐成曲迭起,热闹非凡,令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淡笑。

  好个放肆的文人风范,在这大婚夜里仍是不忘放纵。

  这即是她所要的了,她很明白的,以往,每当爹的友人远道而来时,爹必定是领之于亭台楼阁,焚香驭琴、饮酒吟诗,好不逍遥快活、风流潇洒。

  而后,她是否也能这般放肆?这有赖夫君对她的常识了。

  紫宣堂的少主,她曾经匆匆一瞥而过,身影早已模糊,识得的只是那一双文人温儒的眼眸,以及那眸中不经意流露的文人傲气,此生若能有此人相伴,即使不识情爱也无妨。

  虚幻不切实际的男女情爱岂比得上一世的逍遥自在?她要的不过是有人解她的心语,即使无情无爱她也不在乎。

  不过,外头的丝竹之声,似乎没有停顿的迹象,不禁令唐诗意偷偷地掀开红盖头,悄悄地看了看左右,惊于这满室的富贵,实与文人清高的气息有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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