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他的心啊,他以为自己的心胸敞开,迎进喜乐天使,驱赶他的空虚,哪里晓得,他迎进的是恶魔,趁他不注意时盘踞心情,趁他不仔细时狠狠戳他一刀。
“是。”殊云回话。
是的,离开梦幻,她将迎向现实,那个现实冷清可怕,白色的墙壁床单,白色的绝望,她将在手术刀和注射针筒里,离开她的人生。
本以为来过这一遭,去世时便了无遗憾,哪里晓得,不管她来不来都是遗憾。
是贪婪作崇吗?还是人心不足?天呐,她真的不想离开,不想结束三个月。有没有一种方法教她的三个月无限延长?有没有办法,教她能将他永久收藏?
绝路横在眼前,她知道,再不甘愿,都得说再见。
再见了,她的爱情;再见了,她最爱的男人;再见了,如果有下一辈子……
不对,就算有下一辈子,也不是她能期待盼望的部分。
他的来生承诺江子月了呀,她不拥有他的未来,不能希冀下个轮回,他和她有的只是短短的三个月……抱歉,她真的好抱歉。
恨她吗?是的,怎不恨,恨她的薄情寡意,恨她的自私自利,恨她过分地入侵他的心,但……她有什么错,十八岁的年纪想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
拭去泪水,绝望的殊云抬眼望他。
单单一眼,她看见他浓烈的恨,看见他正一分分割裂、否决他们的过去曾经。
殊云明白,她失去他了,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善关系,失去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她失去他的喜爱,失去他展开的心。
对不起。
轻轻掀动唇瓣,她对他有无数抱歉,若能估料今日,或者,她会在下决定前更加谨慎小心。
对不起,谢谢你给的幸福。
轻轻地,她在心底对他诉说感激,没有这段,她永远无从理解爱情的真貌是怎生模样?
“你是我见过,最恶劣的女人。”他咬牙切齿。
喘息著,紧握的拳头布满青筋,他、谷劭飏居然教一个少女骗了感情,好笑吧,这样的标题肯定比“谷劭飏始乱终弃”更引爆争议。
“我只是……试探人生所有可能性……”淡淡地,她出口。
这句话引爆了炸药,砰!炸裂他的神经,她居然在他身上试探人生?该死的女人!她有什么权利?为了她的“幻想”、她的“不知道”、她的“新鲜好奇”,她拿他的感情作试探!
一个箭步,他跨到她面前,猛力抓起她的手臂,龇牙咧嘴。
“你以为我被你的美丽冲昏头?陶殊云,你未免高估自己。”她恬淡、他冷漠,他清冷语气比什么都更具杀伤力。
再伤他一次吧!再伤一次,然后你们将失去彼此,他不眷恋你,你带给他的伤害便有限。
唇颤抖、心跳失去节奏,她苍白著脸笑说:“不是吗?若不是我比辛苹漂亮,你怎会为我舍去多日感情?”
“当然不是,我将就辛苹是因为她有一双月月的眼睛,至于你,我在你身上寻找月月来不及长大的过程。我不爱你,我爱的是月月的青春、月月的成长轨迹,换言之,你胜出,只因为你更有条件当月月的替身。”
是……这样?殊云无语,好伤心,真的好伤心,她只是月月的“痕迹”。
高估自己了……可不是,她的确高占,说她敞开他的心,何不说另一个月月为他推开心门?说她在身旁驱逐冷清,何不说是月月的影子陪他度过寂寥?
不是她,从来就不是她!劭飏一口气否定了殊云对自己的定义。
没错,他是对月月友善不是对陶殊云心存好意,不管时光更迭,人事变迁,他只爱月月,他的专情教人无奈又敬佩。
第7章(2)
“你要为一个往生人,自我封闭多久?”殊云乏力问。
轻轻说,这句话没有讥讽,有的是心疼心怜。
“在我心中,月月没死,死的是你们这些女人的灵魂。”
劭飏用力推开她,殊云不由自己地连连后退,她的脚撞到床脚处,顺势跌入床铺中间。
措手不及,殊云无法反应,在惊呼同时,他的唇欺了上来,封住她的唇瓣,他辗转吮舔,那是她……未曾历经的热烈……
顾不得紊乱心跳,顾不得急迫呼吸,顾不得自己几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她不自主地汲取他的气息体温,在胶合的双唇里重温这段日子的亲匿甜蜜。
可以吗?可不可以许他们未来?可不可以和上帝作条件交换?可不可以让时间停离留在这一刻,让记忆亘久?
泪珠从眼眶翻涌,滑进发际,不忮不求的殊云有了不平?她怨天尤人,她痛恨苍天,恨祂让自己人生短促得无从争胜,恨祂让月月先来、她后到,以至于无从竞争,她更恨自己,一颗无法更换的心,换不去对他的爱恋。
疼痛倏地传来,殊云来不及呼叫,劭飏离开她的嘴唇。
他咬她!
咸咸的血腥味渗进嘴里,唇痛心更痛。
抚著胸口,她知道自己将要晕厥,没力气了,她再没力气演出坏女人了。快把他气走吧!她没有时间了……
“毕竟年轻,你的接吻技巧比不上辛苹,希望你的未来夫婿,别嫌你乏味,愿意花精神指导你。”
“月月也年轻,她的技术又能好过我几分?”出口,句句艰辛,字含在嘴里,倚墙,殊云的意识逐渐涣散。
“别拿自己和月月相较量,你比不上她,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怒转身,劭飏用力踩著木头地板,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忍著不晕倒,她在心底细数他的脚步,十七、十八……很好,他下楼了,殊云缓缓闭上眼睛。
砰地一声,大门被用力甩上,很好,他离开小木屋,松下心,用力吸取最后一口空气,她容许意识离自己而去。
*
睁眼,病床边没有熟悉的父亲和慧姨,只有焦虑的子健和安妮。
“别担心,我常发生这种情形。”她努力挤出微笑。
“舅舅马上赶过来。”子健握住她的手。他后悔自己的冲动,为顾及好友感受,竟忘记殊云的病有多严重。
“没事的,等我精神好一点,可以自己回台北。”
拿开氧气罩,用力吸气,正常人一定不晓得可以靠自己呼吸有多么幸运。
“医生说不行,你父亲留在台北办理证件,你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到美国就医。”
电话里,子健和安妮了解了殊云所有状况。
到美国便能获得新生吗?没用的,殊云苦笑,通常低于两成的手术成功率,没人会对它抱持希望。
“劭飏刚刚打电话给我,我们谈了一下,你对他撒谎?”子健问。
“是。”她轻点头。
“为什么骗他你要结婚?难道不怕他恨你?”子健问。
“是。”
尽管恨吧,用恨她的力量支持自己走下去。只是……她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她不过是月月的“痕迹”罢了。
扯扯唇,她怀疑自己,幼稚而愚蠢。
“是真的啰?你故意要他恨你?”
“是。”
“不担心伤他?”子健问。
“担心,但我相信划开伤口,流了血、结过痂,他自会慢慢痊愈,怕的是,脓包裹在肉里,一天一年不消褪,隐隐抽著、痛著、恐惧著。月月是他胸口结不了痂的伤口,他的心日夜翻腾,走不出悲惨空间。如果我注定伤他,那么我要做他的开放性伤口,只消几天就能遗忘的伤痛。”沉重呵,她是那么爱他,爱情从看他第一眼时开启。
未正式进入青春期,她便教他紧紧吸引,她花了所有力气、赌上性命,只求和他有段小交集,是上苍眷爱,她成功了。
不管她是不是月月的影子,至少,他对她笑,对她释放关心善意,她那么成功地在他身旁站立,哪里晓得,一眨眼,时间过去,分离在即。
深叹息,她爱他,爱极恋极,爱得希望他背过身便忘记自己,爱得期待他的人生即使没有她,仍然处处光明。
“殊云,如果你是健康的,你能和劭飏继续发展下去,站在朋友立场,我乐观其成,问题是……有月月的前车之鉴,我不希望他再度受伤。很抱歉,我让你面对劭飏的愤怒,孤军奋斗。”
舅舅对他说,殊云每次发病都将减短她为数不多的性命,对她,他真的好抱歉。
“我懂。”同样的心情,她有。
“也许等你把病治好了,你们之间有机会。”子健努力乐观。
“机会太渺茫,别做假设。”
“他爱上你了。”保持沉默的安妮开口,一说话便是震惊。
抬眉望安妮,殊云摇头。
“他爱上你了,他从不委屈自己、不对任何人妥协,他居然肯逼自己吃掉你的麻辣火锅,除了爱你,我找不出其他想法解释他的行为。”安妮忿忿不平。
生气呐,从见殊云第一眼起,她就感觉危机,她防了又防,还是防不过爱情穿透力。
没错,殊云爱他太明显,根本连猜疑都不必,而劭飏爱殊云……她根本预防不了。她还以为月月是多么大的防护网,防护起他的心不被窃取,原来,再好的历史都抵制不了潮流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