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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没法儿硬撑下去,她抓住他青袍的襟口,把脸儿埋在那温暖的所在,呜呜地嚎哭起来。

  听见她放纵的哭声,像头受伤的小动物般凭着本能寻求卑微的慰藉,那抑制的性情正尽情地倾泄而出,司徒驭终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他幽叹了声,再次收拢双臂揽紧怀里的人儿,眼角下禁也有些湿润。

  俊颊轻蹭她的发,他目光投向那一川幽江,江面波光点点,冷浸着一天星月,而远近的几处沙渚似也染上光芒,变得有些不真实,如在夜江中流荡、烁动。

  许久、许久,埋在他怀中的哭声渐止。

  敖灵儿巧肩轻颤着,仍不愿抬头,却夹着浓浓的鼻音低语:「芸姊同你说的话,我听见了……司徒驭,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照看,在这世上,还没谁欺负得了我,我、我很强的,用不着你当老妈子。更何况,我还有我爷爷当靠山。」

  便是还有个「敖老大」当她靠山,底下的「三帮四会」任其差遣,她蛮性一起,当真啥儿也不理,往后若闯出祸来,肯定惊天动地。司徒驭思索着芝芸所提的那个要求,既已应承下来,再加上对这执拗小姑娘真真放心不下了,他总得多顾及着她一些。

  「过一阵子,我同妳爷爷禀明,让妳随我一块儿到西域去。」

  闻言,敖灵儿猛地抬头。

  她适才哭得惨烈,把他胸前濡湿了一大片,而此时两行泪兀自挂在颊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答应了芝芸,要好好看着妳。」他怕要是再一次放手不管,她偏激的脾性将再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她听得懂他所谓的「过一阵子」是何意思,那意味着,芸姊已离开这人世。

  「我不要!我不走!我就留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她嚷着,胸脯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止住泪的杏眼又一次激动得漫满泪雾。「司徒驭,你听清楚了,我哪里也不去!」

  「灵儿。」唤着,他心窝烧灼。

  离开洞庭湖这三年,他从未想过她的改变会如此巨大,所有蛮拗的一面全都激将出来一般,他几次欲同她好好谈开,总不得其门而入。

  芝芸的病弱一直是他心中所痛,他那时虽选择出走,有意避开她愈益明朗的情意,可如今返回,见她身子赢弱至此,扪心自问,要说不后悔当年的抉择,那不过是欺骗自己。

  心很痛啊!

  他没为芝芸做到什么,总得为她、亦为自己照看着灵儿,毕竟放眼整个洞庭湖「三帮四会」,或者也仅剩他有几分能耐,敢对她说上几句了。

  「放开!你放开!」敖灵儿又像头发怒的小兽般挣扎起来,咬牙切齿,狺狺低咆。

  「不会了,灵儿,下放开了。」他一语双关,叹着气,双袖跟她斗上了,将她躁动的小小身子拥得好紧。

  「可恶!司徒驭……你、你混蛋!混蛋!」她呜咽着、痛骂着,身躯密贴着他,像要被挤进他身体里,只剩两只手,边骂边捶打着他的宽背。

  「我不要你,我只要芸姊一个,我不要你!」

  「嘘……乖……」

  「我不要你,司徒驭……呜……下要你……」

  他丝毫无惧于她的坏脾气,任由着她发泄,内心疼痛地苦笑着,同时亦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非把她带在身边不可。即便敖老大不允,偷抢拐带,他什么手段都使得上!

  不能放啊,又如何放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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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江边竹坞这儿秋意渐兴,寒意渐重。

  然后,秋尽了、冬临了,江畔苍竹犹翠,即便覆下冷霜白雪,亦不改其恒年的颜色。

  赵芝芸选在一个小雪的日子里走完她的生命,犹带着浅笑的鹅蛋脸显得十分安详,像是睡熟了,只不过从此将长眠不起。

  按着她生前的意思,躯体烧作骨灰,撒向莽莽江河。

  隔日,洞庭湖「三帮四会」大水寨的正厅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一封书信,指名留给敖老大,是敖灵儿的字迹。

  信很短,只六个大字——

  闯荡江湖去也。

  第三章 傲心自走倾险路

  两年后

  临江的小村人口不多,村头、村尾这么一算,也仅四十余户。

  此地村民勤奋善良,大多靠打鱼为生,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自个儿的船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天爷心情若好,那就往远些河域多打些渔获,好送往城里多挣几块铜钱;遇到不好出船的日子,便将渔具仔细整理一番,而女人家也还能靠着针线活儿来赚些微薄报酬,贴补家用。

  渔村的生活向来朴实、宁详,但今儿个村里有喜事,一早便来了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闹腾了整个小村,原因是村尾余老爹家的闺女儿兰香出阁,嫁给城里富商王员外的二公子做四姨太。

  「事情不能这么算了!兰香她……她不愿嫁的!她跟我本就有婚约,这辈子我认她一个,她也只认我一个!王家那二公子吃喝嫖赌样样来,根本就是个败家子,兰香不能嫁他,我、我、我不许!九死的都不许!」

  泊在江边的一艘篷船里,那黝黑青年歪歪斜斜倚着,说到激动处,也顾不得脸上、身上的伤,又想跳起来出去同谁搏命一般。

  「孙兄冷静一些,你身上有伤,胸口与肚腹又被连踹了几腿,定是郁结难受,千万别再乱动,当心内伤更重。」一袭青袍挡在跟前,他宽袖搁在青年肩上,也不见施力,那姓孙的青年已顺势往后倒下,胀红脸,气喘吁吁。

  「我这伤……咳咳……算得了什么?之前,余老爹硬是不应王家这门亲,被打得口吐鲜血,连腿也断了,他要我带着兰香连夜逃走,可兰香她孝顺,怎舍得丢下令老爹一个?咳咳咳……我、我是没用,但再怎么没用,我也不会让兰香受这委屈,我一定……一定要——咳……」这一咳,竟也咳出一小滩血,触目惊心。

  「孙兄,这又是何苦?」青袍客一叹,摇摇头。

  青年拭掉嘴边的血,笑得有些凄惨。「你不懂,兰香她性子贞烈,认死扣的,我不去救她,恐怕……只能在黄泉路上再和她相见了……」今儿个王家迎亲,他不知死活地冲出去,结果新娘没抢着,三两下就轻易地被王家随行的七、八名护院打得鼻青脸肿、不支倒地。

  渔村里的人敢怒不敢言,他被打倒在地,迎亲队伍离了去,是这位外地来的、俊得有些过火的青袍相公将他扶来这处篷船里。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我、我……我得去寻兰香,她等着我……」

  「孙兄,听我劝,先合眼睡会儿吧。」那雅嗓如醇酒,慵懒地劝说着,宽袖中探出一掌,轻轻贴在青年背心。

  「不行……我、我……唔……」一股热流从心口漫开,拓延到四肢百骸,将胸腔与肚腹里的郁结之气打散了,全身热烘烘、轻飘飘,他眼角瘀肿的双目全然睁不开了,浊气一吐,真昏睡过去。

  约莫两盏茶时候,温掌始由青年背上收回。

  见对方面色转好,司徒驭那张貌胜宋玉、凌于潘安的英俊面容淡浮一丝笑意,青袍立起,缓缓踱出船篷。

  冬至尽头了,江边已能嗅出早春气息,风里含着稀微的、不知名的香气,他深做吐纳,沁凉瞬间盈满胸臆。

  他原是为了追踪那离家闯荡、无法无天的敖家小姑娘,这才路过了此处,没想多管事的,但如今教他遇上,要不管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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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仅是纳妾,王员外家仍是大摆喜宴。

  新娘子已迎入,不过离拜堂的吉时尚要半个时辰,而前厅大院早热闹喧嚣,斗酒连连,上门的贺客着实不少,川流不息,大都与王家有生意上往来。

  一名家丁打扮的瘦小身影伶俐地穿过内院长廊,他手里端着一只大托盘,盘上摆着几只盖杯,此时外边正忙,府里大部分人手都给调到前厅去了,内院倒显得清静,沿路走来仅遇见两名小丫鬟。

  两丫鬟边走边聊着,瞧也未瞧他一眼,便匆匆擦身而过。

  低垂的脸容微乎其微地露出诡笑,家丁从容地绕进一处崭新院落,这院落是王二公子专为自个儿的四姨太准备的新居,门前挂着两排红灯笼,开敞的小厅里点着龙凤烛,墙上还挂着大红囍幛,真个……刺眼极啦!

  悄哼了声,家丁跨进小厅里,头一撇,见里侧卧房将新嫁娘如围小鸡、小羊儿般团团困住的六名粗壮大婶同时朝小厅这儿瞧来,立即抢先开口,清朗地道:「各位大婶们辛苦啦,快过来喝杯香茶解解渴、小歇一会儿!这茶来历可不小,有银子还不见得喝得到哩!咱家老爷特地要小的端来,给几位劳苦功高的大婶们尝尝。」

  听他这么一嚷,六位「牢头」大婶全稀奇地靠了过来,挤在小厅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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