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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她们都得意洋洋地紧紧攥着给老师打了五角星的图画。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珑的画贴到了冰箱上。两个小姑娘又跑到隔壁让萨拉的妈妈看她的画,但是吉布太太却把它扔到了一张乱七八糟的桌上,还正巧落到了一滩圆形的水渍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珑想跟吉布太太讲讲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着要她闭嘴,这使得萨拉非常难堪,还吓得掉下了眼泪。但是思珑并没有哭,甚至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捡起画,拉起萨拉的手,把她带回了自己家。「萨拉的妈咪找不到一个好地方来摆她的画。」思珑用细小的、胆怯而颤抖的声音对金波利说道,这声音让萨拉听来有些陌生。思珑拿出了胶带,把萨拉的画挂到了她的画的旁边。「妈咪,我们就把这两幅画摆在这儿吧,就这样吧。」她一边用手掌跟按着胶带,让它粘牢,一边这么说,口气不容置疑。

  萨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诺兹太太也许不愿意将这么宝贵的展示空间浪费在她的画上,因为她自己的妈妈都不要这画。然而金波利搂住了两个小女孩,说那是个非常好的主意。这段记忆一直铭刻在萨拉的脑海中,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感到无依无靠、孤单一人了。虽然这之后萨拉的母亲仍时不时地给她造成痛苦,思珑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泪和怯懦做斗争时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虽然这也并不是最后一次金波利太太拥抱她俩,给她们安慰,为她们买相同的昂贵得她负担不起的学习用品,但是这是最后一次萨拉感到自己是一个无助的局外人,感到在这个残酷而令人手足无措的世界里,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

  接下去的年头里,她们那些童稚的图画被成绩单、学校照片,还有在她们名下划了红线的新闻剪报所取代。图画本和散了一桌的蜡笔让位于代数书和考卷。聊天的话题也从苛刻的老师转到了厚脸皮的男生,以及永远也不够用的钱。等她们十几岁的时候,思珑和萨拉发现金波利根本不会管钱,于是思珑就开始管理家里的用度;而另外一些她们在家里担当的角色也作了掉换。但是有一件事始终如一,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萨拉知道她是这个家受珍视的、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知道了这一切,就能理解当萨拉发现了这么一个一直背着她的重大家庭秘密时,为什么会有如此地动山摇的反应了。

  萨拉一屁股坐到了餐桌边,脑子里想着她同思珑和金波利有多少次坐在这儿。该有上千次了吧。

  思珑远远地看了看她的朋友。「想要一个三明治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发现这并不关我的事。」萨拉说,觉得自己有些像局外人,这是自打她同思珑和金波利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觉得。「但是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你把你父亲的事对我瞒得严严实实的?」

  思珑转过身,萨拉有些受伤的语气让她吃了一惊。「但是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一点都不是。你和我还都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谈过各自的父亲,我告诉过你关于我爸爸的事。我母亲十八岁的时候,她赢得了地方上的一个选美比赛,第一名的奖励就是去浪德戴尔堡免费旅行,并且在最豪华的酒店住一星期。卡特·雷诺兹当时就住在那个酒店里。他比她年长七岁,长得相当帅气,而且比我母亲精明一百倍。我母亲相信那是一见钟情,而且他们会结婚并且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事实是,他根本不打算结婚,甚至再跟她见面,直到他发现她怀孕了,而且他那可恶的家庭也没给他其他退路。接下来两年,他们住在盖尔博珊瑚岛附近,靠他的收入勉强度日,而我妈又有了一个孩子。

  「我母亲一直认为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快乐,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乘着一辆高级轿车来到了他们家,提出给他一个机会回到他们的大家族里,于是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我母亲又震惊又难过,他们劝她说绑住一个渴望自由的男人是自私的,而一个孩子也不留给他也同样是自私的。他们说服她让他们把湃瑞斯带回旧金山,我妈还以为那只是去玩玩。然后他们设法让她签了文件,同意离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字是要她放弃对湃瑞斯的任何权利。三个小时以后,他们乘着豪华轿;车走了。故事结束了。」

  萨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对金波利的同情和不甘。「你的确在很久以前和我说过这个故事。」她说道,「但是我太小,不懂……他们做的这些残忍的事,还有他们所造成的痛苦。」

  思珑立刻顺着萨拉的话,摆明了她的立场。「现在既然你已经明白,你还会想承认你和那个男人或是他的家族有任何关系吗?你难道不想忘了这事吗?」

  「我想杀了那个狗娘养的。」萨拉说道,但是她笑了起来。

  「一个正常的反应,也是对那个男人的真实描述。」思珑肯定了她的说法,一边把两块金枪鱼三明治放到了桌上。「因为我母亲不会选择杀了他,也因为我太小没法为她下手,」思珑轻快地继续说,「还因为谈论他或者我姐姐或者和那天有关的任何事,都会使她非常难过,所以我在七八岁的时候说服她,我们要假装他们都不存在。毕竟,我们拥有对方,而且我们还有你。我想我们有一个非常棒的家。」

  「我们有,曾经是,现在也是。」萨拉动情地说道,但是她笑不出来了。「难道金波利真的没办法把湃瑞斯赢回来了吗?」

  思珑摇了摇头。「我妈和地方上的律师谈过了,他说她需要雇一个和他们的大律师旗鼓相当的有权威的律师上庭,这 得花很多很多的钱,而且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认为她有赢的可能。我母亲始终想让自己相信,湃瑞斯和雷诺兹一家在一起,生活过得很好,她得到了更多我母亲没法给她的好处和机会。」

  尽管思珑是用一种客观的语气在说话,但是她感觉她被愤怒包围着。过去,她最激越的情绪只是站在她母亲的立场上对他父亲的愤慨和鄙视。而现在,当她重述整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的感受比愤慨更加猛烈;她好像自己亲历了整件事情,她对她母亲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同情和怜悯,以至于她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对于他的父亲——那个无情无义、自私残忍的毁灭者,他一手摧毁了美好和梦想——她对他不仅仅是鄙视,更是厌恶,而且一想到先前他虚情假意的电话,这种厌恶感就在思珑的胸中膨胀。几十年不闻不问,他竟以为他的一个电话就足以让他被遗弃的妻子和从没见过面的女儿为了一个重聚的机会而欢呼雀跃。她后悔不该那么冷淡地就挂断了电话,她应该告诉他,她宁可在蛇窝里待一个星期,也不愿意和他在任何地方过一个礼拜。她应该告诉他,他是个狗娘养的。

  根据利维拉太太邻居的报告,火警大约在晚上九点半被发现,她看见有烟从前门冒出来,于是拨了911。六分钟内,消防队就赶到了,但是要想挽救这座破旧的小木屋已经为时太晚。

  思珑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原打算回家换身衣服,然后穿过马路到海滩参加彼德正在那儿举行的单身汉晚会。这时她听到了无线电里的呼叫,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帮一把。等她赶到的时候,街上已经被消防车、救护车,还有巡逻车挤得水泄不通。它们的紧急灯不停地闪动着,就像夜里冰冷的领航灯。老远就听到警报器在嗥叫,消防水管铺得整条街都是,蜿蜒在人们的庭间,就好像一条胖胖的白蛇。警察们立即就在这个地区拦起了警戒线,好阻止那些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群过于接近。

  思珑刚刚完成几个邻居的问活记录,利维拉太太突然来到了现场。像橄榄球赛里一个发了疯的后卫要向前突破并触地得分一样,这个体态臃肿的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奋力地冲破警察和旁观者,却冷不防被一根消防水管绊一下跌进了思珑的怀中,她的冲力险些让她们两个都摔到了地上。「我的房子!」她大声叫道,努力想挣脱被思珑紧紧抓着的手腕。

  「你不能进去。」思珑对她说,「你会受伤的,而且你只会妨碍那些去救你房子的人。」

  利维拉太太并没有被劝住,也没有被吓倒,她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的狗——!」她尖叫着,拼命地要挣脱出来。「我的戴西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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