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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儿是小名,他现在叫薛琛,这是我家老爷慎重思考之后所取的学名,取其珍宝之意。」卢琬玉聊天似地说着。

  「薛老爷很疼庆儿了,庆儿有爹娘疼,真是一个有福份的孩子。」

  卢琬玉知她「爹」娘两字意有所指,又刻意抬高了声音。

  「我家老爷视庆儿如己出,不像有人不知道自己孩儿的生日。」

  八月十七日——江照影看着孩子,无语地握紧了拳头。

  喜儿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赶忙转开话题,「哪天琬玉姐姐有空,带孩子过来我油坊坐坐,顺便看制油的过程,很有趣的。」

  「好,有空的话我会去,只是我不想见到你今天带来的这个伙计。」

  言多必失,喜儿不敢再看江照影的表情,忙从腰间掏出一个事物。

  「我今天临时过来,没有准备给三位公子和小姐的礼物,这里有一个我自己做的香包,琬玉姐姐不嫌弃的话,就给珣儿玩玩吧。」

  「好精巧的手工,我都想据为己有了,要给了珣儿,她一定很开心的。」卢琬玉接过香包,仔细端详上头的绣工,总算露出了笑容。

  「珣儿很大了,她也跟着哥哥念书吧?」

  「是啊,珣儿七岁了,我家老爷请了夫子,三个大的一起念书,最小的还不太懂事,也能坐在后面跟着背诗呢。」谈到了孩子,卢琬玉更加容光焕发,一扫之前的阴霾,完全忘了「那个伙计」的存在。

  江照影看着孩子,早已思绪混乱,心乱如麻。突然之间,「珣儿七岁」就像一道利箭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

  琬玉改嫁不过六年,女儿怎么已经七岁了?难道……

  他倏然转身,眸光变得狂乱,盯住了曾是他所深深思念的妻子。

  「你做什么?」春香吓了一跳,忙护在主子面前。

  「没事的。」喜儿也赶紧起身,拉了拉江照影的袖子。

  卢琬玉发现说溜了嘴,也就收敛起笑意,以平板的声音说出实情。

  「我离开江家后,发现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就是珣儿。」

  江照影再也站不稳脚,热泪夺眶而出。

  他竟然还有一个女儿?!那个可爱的女娃儿就是他的女儿?!

  卢琬玉低下了头,不想见到他的泪,也不让他看见她的泪光,仍是冷冷地道:「多谢你当年的休书,让我彻底断了你们江家的名分,这才能顺利再觅良缘。」

  他写过休书引他几乎忘了,他竟然干过这等无情无义的行径!

  卢琬玉又道:「为了这两个孩子,我本来不愿再嫁,可薛爷很好,他说,我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会当他们的父亲,抚养他们长大……」

  江照影泪流满面,只能无力地攀紧亭柱,痴痴凝视他的一对儿女。

  喜儿亦是满心凄恻,泪盈于睫。

  她不懂啊,为何一段良缘会走至如此地步?若说老天作梗,生离死别也就罢了;但能相爱的时候,却不懂得相爱,以至于悔恨怨慧,徒留无尽的遗憾和痛楚啊。

  「老爷回来了。」春香高声道。

  在桥上玩耍的孩子纷纷奔向前,笑呵呵地扑向那位温文儒雅的男子。

  「爹!娘有客人,叫我们在这儿玩。」孩子们抢着说话。

  「好,你们听娘的话,很乖。」薛齐往凉亭看去,礼貌地跟女客颔首致意,又伸手揉了揉每个孩子的头。

  「爹,你去外头冷不冷?珣儿给你取暖。」均儿仰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一径儿地往薛齐身上挨蹭。

  「哈哈,珣儿就是爹的暖炉啊。」薛齐大笑抱起女儿。

  「珣儿最爱撒娇了。」庆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哥,我们作人要实际,不如钓几条大鱼,煮一锅让爹肚子暖和的鲜鱼汤。」

  「当然好了,娘说爹读书写文章,耗费心神,一定要补身子。」

  「你们两个也乖乖念书吧。」薛齐望向了凉亭里的妻子,脸上浮现一抹柔意,又笑着摸摸两个儿子。

  「爹!我也念!」小儿子跑过来摇着父亲的大掌。

  「现下过年了,夫子都放假了,咱爷儿也玩他几天。」薛齐神情愉悦地牵起小手掌,笑问道:「谁来和爹下盘棋?」

  「我!我!」四个孩子争先恐后,齐声大叫。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和父亲进了屋,笑声仍不绝于耳地传来。

  喜儿脸上绽出甜美的笑容,欢喜地看着和乐融融的这一家人。

  他们和琬玉姐姐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那么,四少爷呢?她心一沉,忙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退到了凉亭外边,似乎是刻意站在不让薛老爷看到他的地方,一双眼眸显得空洞,只是痴望着那间充满笑声的大屋子。

  喜儿心头一拧,轻轻走向前,柔声道:「阿照,我们回去吧。」

  江照影吃力地转过视线,低下了头,这才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是,小姐。」

  鹅毛似的细雪缓缓飘落,一片片、一团团,很快地,天地之间一片白蒙蒙,什么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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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午后,阳光和暖,洁白的霜雪覆在屋瓦上,晶莹明亮,温润如玉。

  今天是元宵,连下多日的大雪停了,天地一片清朗。

  墙外,大街断断续续传来鞭炮声;墙内,喜儿站在仓库门外,轻咬下唇,忧心忡忡地望着江照影忙碌的身形。

  她不知道他「忙」多久了,只见他扛起一袋袋重达百斤的芝麻,从这边搬到那边,翻个面,照样一层层地堆迭了起来,几乎将整座仓库的数百个布袋全部移了位。

  汗涔涔,雨水般地滑落他裸露的上半身,那肌肉偾张纠结的胸膛和手臂让粗麻布袋反复磨擦着,早已渗出了丝丝血痕,但他仍是毫无知觉似地扛起一个布袋,又往伤痕压了下去。

  「阿照,你在做什么啊?」喜儿心一紧,赶忙跑进去唤他。

  「小姐……」江照影放下布袋,直起了身子,望着地面,声音淡漠得像是寒霜。「我怕这些芝麻放大半个月了,会受潮,所以翻面摆着。」

  「你想得很周到。」喜儿露出微笑。「不过,我应该跟你说过了,这仓库通风干燥,芝麻放上三个月也不会受潮。」

  江照影没有说话,头脸的汗水缓缓淌下他深锁的眉头。

  「快将汗水擦了,小梨正在煮元宵,过去吃吧。」

  「我还是把这边的布袋放好。」江照影说着又弯下身子。

  「阿照,停下。」

  那一声娇喝令他僵住了身子,他不再搬布袋,就低头看地面的青石砖,然而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却透露出他狂乱的心绪。

  喜儿静静地望着他,哪能不明白他没事找事做的原因啊!

  过年了,伙计们都回家和家人团圆了,油坊向来要过完元宵才开工,因此外头热热闹闹地过新年,唯独油坊显得有些冷清。

  她和小梨倒是不寂寞,即使油坊不开门营业,拜年的人潮依然络绎不绝,不仅是往来的熟客,还有住在城里的伙计带着妻儿前来拜年,这让她和小梨成天忙着招呼、做糕饼、逗小孩就忙翻了。

  唯独他,总是待在空荡荡的房里,不然就是闷头在院子扫积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去厨房盛一碗饭菜,然后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独自过年有多久了?

  喜儿溢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自从带他见了孩子后,她总是扪心自问:她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对他好?还是让他更失意?

  她夜夜辗转反侧,想了又想,仍是没有答案。

  但她始终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从小到大未曾改变的心愿。

  那就是祝愿四少爷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阿照,瞧你这么不小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洁白的帕子,轻轻地往他胸膛的血痕拭去,轻叹了一声,「唉,我待会儿拿药膏帮你抹抹,可别发炎了。」

  「小姐,不用了。」江照影缩回身子,口气还是淡漠而平板。「这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在这么近的贴身接触里,喜儿已经清楚地看见他身上一道又一道愈合的淡白伤疤,错综复杂得令她心惊。

  那是他过去八年颠沛流离的烙印——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又受过了多少苦难?

  「你为什么跟你爹去了边关?」她哽咽了。

  江照影一愣,静默片刻,这才道:「他是我的亲爹。」

  一句话道尽那份割舍不掉的亲情,喜儿心有所感,眨眨泪湿的眼睫,手里仍拿着帕子为他拭去胸膛的汗水,抬起头,绽开柔美的笑容。

  「嗯,将汗擦了,快些穿上衫子,免得着凉。」

  吹气如兰。江照影僵着身子退后一步,屏住气息,将目光挪到旁边堆迭如山的布袋上。

  「那你自己擦吧。」喜儿笑着递出帕子。

  「小姐……」他反倒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没看到她那带泪的温柔笑靥,也不是没感受到她那轻柔按压在他胸膛的温热小手,更不是没听到她一句又一句温婉柔情的关心——可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明明都已经蜷缩进他最深的冰洞里了,为何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姐还是硬要拉他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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