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令她不觉大笑。
他穿着宣传T恤、绉巴巴的卡其色休闲短裤,脚趿拖鞋做着绅士的动作,而眼前摆着一辆就要解体的五十CC小绵羊,无论她如何优雅地坐上车都显得十分爆笑,但,她的心情却异常的轻松愉快。
她回想着上一次这样毫无形象地大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她思想早熟又凡事要求完美,不做没意义的事,讲求效率毫不浪费时间。
在这资讯爆炸的时代,她像一块渴水的海绵,拼命想吸收更多,了解更深,她一直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却在这个小小的村镇里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对她而言,很陌生,很特别。
「想什么?」白亦棋问。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吗?」
「不是,两年前才搬来。」一开始因为对抗父亲的专制而来到这乡下,如今,他是真的爱上这步调悠闲、人情味浓厚的地方。
「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开业,往都市不是更有发展?」
「很简单啊!在都市里可以赚很多钱,但永远都觉得赚不够,在这里没钱赚,却永远都不必担心没饭吃。」
「好神奇的理论。」她有点理解却又不完全懂。
「心灵充实了,物质欲望就少了,一碗饭就能饱,为什么非得鲍鱼鱼翅;一张木板床倒了就睡,何必要几万元的柔软床垫;两个轮子就能跑的车子,干么非得坐四个轮子的车?」
「是这样没错,但人不就是希望能多赚一点钱过舒服的日子吗?」
「那也得看舒服的定义是什么,其实愈简单的生活愈长寿,适度劳动的身体才健康,等到年纪大了,各种文明病都冒出来,那就不怎么舒服了。」
「嗯……」她默默地点头,突然发现,她一直无法形容他那种独特的气质,原来,就是他的自信与从容。
无论她怎么揶揄他,他仍旧一副自在安然的样子,因为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须向他人交代,也不必在意他人眼光。
这点令陆茜文由衷欣赏,心中暗想着——
其实,看久了,他的邋遢也不是那么邋遢,只是不大注重形象,笑起来还挺阳光的。其实,他一点都不猪头。
「上车吧!接下来我们到市场买其他材料,等着享用你烹调的丰盛午餐跟晚餐了。」白亦棋坐上坐垫,伸出右手打算扶她上车。
她看看车尾吊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蔬菜,看看他满脸的笑意,再看看这宽广的田园及蔚蓝的天空,在这天地之间,所有世俗的考量都显得粗鄙庸俗。
她伸出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一跃,坐上后座,两手自然地扶在他的腰间。
「注意喔,涡轮引擎启动准备加速——」他身体往前倾,一副赛车手即将冲刺飞出的姿势,结果油门一催,各种破铜烂铁的声音是很热闹,只是车速仍旧稳稳地维持在每小时二十五公里。
她在后面大笑,笑得不可抑止,这男人真的很宝。
*
第2章(2)
两人从市场一路招摇回到诊所时,雷家安因为白亦棋的叮咛不能随意乱动,只能躺病床上与男友聊天,陆茜文知道娄南轩几日后就要离开台湾,所以没去打扰两人的独处,转进厨房准备午餐。
白亦棋检查完雷家安伤口的复原状况也溜进厨房,欣赏她在厨房行云流水般优雅的身影,赞叹——她连洗米、洗菜都可以这么美丽。
「你进来凑什么热闹?」小小的厨房挤进两个人,随便一个转身就会看见他那双含笑的眼睛。这令她有些尴尬,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学学怎么做菜。」
「你平常不是都自己煮吗?」
「我煮法很简单,菜洗一洗全都丢进锅子里,煮面、做面疙瘩,不然就大锅菜配白饭,有时出去看诊就被留下来吃饭了。」
「你还真懒,每天吃大锅菜不腻啊?」她想像他一个大男人窝在这小厨房里,手长脚长的,把锅碗瓶子撞得东倒西歪才弄出一锅大杂烩。
「锅子里的菜倒是经常变,不过煮法永远只有一种,单身汉就是这样。」
她看他一眼,想问他怎么不结婚,想想又觉这种问题很无聊,最后没有接话。
他斜靠在墙边,笑说:「厨房好像天生就属于你们女人的地盘,有你在这里,整个厨房的感觉就是不—样,饭还没熟我已经觉得饿了。」
「少来,这是男人用来拐女人帮你们做牛做马的说词。」她睨他一眼,完全没被他谄媚的言语催眠。
她没为男人做过饭,以往跟男友吃饭大都约在高级餐厅,当然,这顿饭也是为家安做的,他只是「顺道」沾光,只是他这么一说,害得她对自己的厨艺开始有点缺乏信心。怎么来探个病,莫名其妙就跟他熟络了起来?!
「做你的朋友很幸福,你很照顾她们。」
「才没有,大家平常都忙,也都很独立,除了石琳,她没什么生活常识,比较让人挂心。」
「就是昨天下午冲进来,眼睛大大的、穿白色洋装的那个?」
「嗯,很漂亮吧!像个洋娃娃。」一提起石琳这个麻烦精,陆茜文是又无奈又想笑。
「没注意,我对你比较有兴趣。」他轻轻带过,云淡风轻。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这个男人是在「把」她吗?
雷家安的猜测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又是一回事,她的直觉反应就是——两人不合适。
「你听见了。」既然脱口而出了,他也没打算隐藏,他的确对她感兴趣,他喜欢她直来直往的脾气,带点黑色幽默的尖锐。
她有种个性美,第一眼见到她,可能会被她冷冷的表情吓到,心脏不够强的,甚至会被她过于直接的言语逼出一身冷汗,但是,相处之后他却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冷,她的热情需要细细体会。
「我会当作没听到。」她专心翻炒锅里的菜。
瞧她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令白亦棋信心受挫,不过仔细分析,以他现在这副鸟样——不修边幅、穷酸、懒散,若有女人因此受他吸引,他可能会建议她去精神科挂号。
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就算现在被拒绝,也不代表以后她不会爱上他,会有机会的。
这么想,他受伤的心立刻复原,伸手拈起刚盛入盘中的菠菜往嘴里送去。
「嗯……好吃!」他嚼得一脸满足。
「喂,小心烫到舌头。」
「不会的,我神经大条,不怕烫。」
「是很大条……」她不知该笑该气。
他才刚告白被拒怎么一副没事的样子,立刻能将心情调适过来?还是,他其实只是随便说说?
她假装要拿酱油,侧过身时偷偷地瞧白亦棋一眼。
他一头乱发,下巴尽是刮得长短不一的胡渣,说起话来像懒得费力那样温吞,但其实唇红齿白,眼神清澈,加上身形修长瘦削,有股颓废闲散的味道,看久了,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
不过,她现在虽然不再对白亦棋那副庸医的模样百般挑剔,但是他的型,跟她过去交往过的男人比起来,简直……简直算是一塌糊涂。
她不是势利,而是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她太好强,软弱的男人并不合适她,她更不可能待在这样资讯不发达的地方,而他,恐怕也不适合步调快速的台北生活。
哎唷,她打开酱油盖子又把它旋紧,骂自己无聊,未免也考虑得太远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根本不需耗费她的脑力分析,而且,他们也才认识两天,她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一时冲动还比较有可能,没必要想这么多。
「打不开吗?」白亦棋见她发愣,想帮她开瓶盖。
「喔……不用,用不到酱油。」她心虚地将酱油摆回原处。「可以吃饭了。」
她将四菜一汤分成四份,白亦棋帮忙她端进病房,四个人就端着盘子在病房里吃晚餐。
雷家安由男友喂着,眉开眼笑,打趣地说:「人家说生病才有苹果吃,我是摔伤才吃得到茜文的爱心晚餐。」
话题一提到陆茜文,白亦棋就像逮到机会立刻转头看向她。
「胡扯,你们一个个厨艺都比我好,哪里需要派我上场。」她被白亦棋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想让雷家安看出什么,故意冷着脸说。
「可是你都会准备便当给石琳,怕她白天在家忘了吃饭,偏心。」
「你跟那个生活白痴比干么,改天你摔笨脑子我就做便当给你。」她白雷家安一眼,这有什么好吃味的。
白亦棋在一旁听出兴味,原来摔笨脑子就能博得美人心疼照顾?
「茜文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雷家安告诉娄南轩。「教训人的时候像打雷闪电,要是看到新闻播出需要援助的贫穷家庭,她假日大老远拎着几袋米送上门去,又怕人家感激,放在门口就赶紧躲到一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