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傻珊儿,虽然妳说得胡里胡涂,但是我都懂。」
「你懂?」她猛然抬头,「你真的懂?」
「那当然。」他温柔地对着她笑。
「如果你都懂,那为什么你……」她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他深邃的黑眸专注地瞅着她。
「你……你……」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如果他真懂她的心,为什么迟迟不愿提亲事,还要不告而别,让她遭受这些猜疑迷惘和忐忑?
她多想和他交换心跳呵,这样他便会明白那种为一个人痴痴依恋,怦然忐忑的心情有多么难受了。
「对了,妳怎么会来京城呢?」实秋好奇的问道,随即眼睛发亮,「妳来找我的呀?为了成亲的事吗?」
怎、怎么这样说话?
「我不是来同你逼婚的,你也不用怕见了我就得娶我。」她终究还是难忍一丝心酸,「我来,只是要你给我个说法。就算这个说法不能吃也不能卖钱,可没听到你亲口说,我一辈子也难安。」
「珊儿,我会娶妳的!」实秋深情款款地道,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讲错了,接着还多事补了一句:「妳可以放心了,真的。」
果不其然,这个「会」只跟「要」差了一个字,却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再加上他后头画蛇添足的那一句,珊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羞又急又臊又心痛,所有积聚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全被他这两句无心却伤人的话勾起。
梗在胸臆间许久的一口气,剎那间爆发成了熊熊怒火盛焰。
是吗?她孙珊娘真有这么卑贱到非得逼人家保证娶她,这才嫁得出去?
这从头到尾──包括她痴痴地追到京城来──都是她自己不知羞耻一相情愿?!
是啊,他好委屈啊……他真是委屈死了!
「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要嫁给你?」她的语气冷成了十二月寒霜,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实秋还摸不着头绪,「妳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她咬牙切齿重复他的问句,一股怒气猛然窜上来,纤指恶狠狠地戳着他坚硬的胸膛,「我没怎么,但是你,你给我听清楚,从此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之间的事,一笔勾消!」
「为什么?」他心下一震,满面惶惑焦急。
「因为我孙珊娘是个有志气的女人,我才不会可怜到求男人施舍爱情给我。」她面若万载玄冰,「我这次进京来就是跟你说清楚讲明白,现在已经讲清楚了,我今晚就走,从此以后你别打我十里坡过,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就这样!」
「我没有施舍爱情,我是真的──」
「不要再欺骗我了,王八蛋!」她连听都不听他解释,怒气冲冲地握紧粉拳对着他脸上挥了过去。「我已经听够多了!」
因为震惊过度,实秋完全不知道要闪要躲,等到鼻梁爆开了巨大的疼痛时,她已经气呼呼地走远了。
「噢──」他痛得眼泪都滚出来了,可是顾不得检查鼻梁是否断了,他心慌着急地追了上去,「珊儿!珊儿!」
可恶的京城,人潮多得跟牛毛似的,害他心急如焚地狂追了好半天之后,还是断了伊人芳踪。
只有火烧似的鼻梁疼痛提醒着他,这完全措手不及的一切……
还有,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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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每天都想着我,全是狗屁!」珊娘小脸气得煞白,边收拾行囊边气愤地掉眼泪,「还不是说些该死的场面话,我就知道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实际上做的又是另一套……我真是个大白痴,才会千里迢迢跑来自取其辱。」
她怎么会因为想念他想念过度,就忘了他对于他们之间的事,那原就闪闪躲躲的态度呢?
「珊娘啊珊娘,妳究竟是在做什么傻事?」她哽咽自问。
人家明明就对她没意思,她居然还一头热地找上门来,现在被人羞辱要怪谁呀?
珊娘气苦地跌坐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小脸上的倔强之色全被惨然伤心所取代了,彷徨悲伤得像个被人丢弃在大街上的小狗。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又那么炽热,他脸上惊喜若狂的神情是半点都矫饰不来,可偏偏为什么……
「死君实秋,臭君实秋,比一百一千一万个臭鸡蛋还臭的君实秋!」她恨恨地搥着包袱,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想起在十里坡野店里的每一个回忆,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温柔,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心田里,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的为难讪然,甚至最后的不告而别,又分分寸寸地凌迟着她的心。
为什么谈感情这样难?
她恨不得能像菜刀手起刀落剁掉萝卜头一样,干脆俐落地和他来个一刀两段,将缠绕在心底的情丝全部斩得干干净净,不再留一丝痕迹。
可是她的理智提醒她要有骨气,要有志气,死都不能被人瞧扁……无论她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还是敌不过当她回想起他闪闪发亮的双眼,他温柔潇洒的笑容时,那怦然心悸无法自己的感觉。
她该怎么办?从此以后真和他各走各的道吗?
「孙珊娘,妳话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急、那么快?妳就不能控制一下脾气,别再那么冲动了吗?」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要是他当真了怎么办?」
可懊恼自责了半晌,她的自尊又重新抬头了,再度痛骂自己的不争气。
「孙珊娘,妳醒一醒!妳还要守着一个不会爱妳的男人多久?妳刚刚跟他狠话撂得对!士可杀不可辱,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既然感情没个好下场,又何必跟他客气呢?」
「可是他都说了要娶我……」
「妳就那么没志气,人家委曲求全的妳也要?」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不圆,这点道理妳还不明白吗?」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最后理智终于战胜情感,她倏地站了起来,泪痕斑斑的小脸满是坚决。「回十里坡!」
来这趟京城真是大错特错错错错到极点……不,应该说,她该感谢这次进京让她终于看清事实,终于决定死心。
就放他自由吧,如果功名利禄是他最向往的天空,而她只是牵绊住他翅膀的那根绳子,那么在他感到厌恶前,她何不提早自动解开这一切的束缚?
至少,别让他恨她,也别让她和他之间所拥有的美丽回忆最后变得不堪。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愿意用生命爱护的女子,而她也是。
珊娘想到这儿,纷扰痛苦的心稍稍平静了许多,盈着泪水的双眼里透着一丝云淡风清的苍凉。
许是命中注定,她也不能不认命。
第十章
实秋焦心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拚命找寻着珊娘的踪影。
他打听过一间又一间的客栈,可是京城这么大,即使他跑断了腿也无法找完所有的客栈。
但就算他跑断腿,他也要找到珊娘,告诉她,他真的很爱很爱她。
管他什么肉麻不肉麻,他痛恨自己的迟疑再度重重伤害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
「君实秋,你真是个大笨蛋!」他颓然地坐倒在城东的旧石桥墩上,捂着疲惫焦灼心痛的脸庞,瘖痖地低喊出声。
连进京赶考这等大事都轻轻松松解决了,为什么要他向心爱的姑娘诉说情衷,他却连番搞砸了?
终究,他还要耍白痴到什么时候?
他的笨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该知道珊儿从来不会介意他究竟是状元还是强盗,是有钱人还是穷光蛋,她喜欢的就是他,从来不是他的身分,可是他就因为自己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心慌离开了她,现在又因为自己肉麻真心话讲不出,又再次失去了她。
「这不是君兄吗?」身穿月牙长袍,腰系淡金腰带,俊美迷人的孔乙人笑吟吟地出现在他面前。
实秋缓缓地抬头,深邃黯淡的黑眸毫无表情地望着他,「孔兄。」
「怎么了?见你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是不是大试不顺利?」孔乙人关心地问道。
「跟那个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嗳,且慢!」孔乙人连忙追了上去,热切殷勤地问:「那是为了什么事?君兄大可说出来,说不定小弟帮得上忙呢。」
「你又要给我送富贵了吗?」他无动于衷,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不能再将时间浪费在痛苦自责里了,他要找到珊儿,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君兄,小弟再怎么说也是京城里的地头蛇,如果你有什么事不妨托我,我必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孔乙人笑咪咪的道,「不管是吃的住的用的玩的,统统问我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