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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巴王府福晋看着跪在自个儿眼前,这精雕玉琢的女娃儿,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玲珑冰透的女孩。

  「妳叫什么名字?」福晋开始问话。

  「织心。」女孩的声音清脆轻软。

  「织心?真是好名字!」福晋笑问:「织心,妳今年几岁了?」

  「八岁。」

  「嗯,八岁之前,妳在家中做些什么?」

  「读书、写字、画画。」

  「妳不但会读书写字,还会画画?」

  「是。」

  「真是了不起。」福晋问:「妳爹爹在家中做何营生?」

  「爹爹是秀才,没有营生。」

  「原来如此,所以妳能读书、写字、画画。可妳家中没有营生,妳爹爹怎么能养妳到大呢?」

  「娘做针线,倚赖过活。」

  「既然妳娘能做针线,那么妳又为何进府?」

  「一个月之前,娘去世了。」女孩木然地答。

  福晋一愣,见她身上没有带孝,肯定是这孩子要进府之前,就有人教她除孝,以免触了王府的楣头。

  「才八岁而已,妳爹爹怎么舍得把妳送进府里来,侍候主子?」福晋心中起了怜悯。「妳可知道,进府后要做许多工作?往后妳恐怕再也不能读书、写字,更不能画画了!」她问女孩。

  「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妳还要进府吗?」

  「奴婢要进府。」女孩只这么答。

  福晋问一句,女孩便答一句。

  她低敛着眉,发上梳着两朵可爱的髻角,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覆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烙下两道细致的羽状阴影……

  女孩的表情依旧是木然的,福晋的问话,并未在她苍白的脸上掀起波澜。

  此时,坐在福晋身旁一名身穿绿色绸衣的英俊少年,正冷眼旁观这一切。

  「好,」福晋点头微笑,显得很欢喜。「既要进府,那妳就到我身边来——」

  「额娘,把她给我吧!」福晋身边那名少年,突然开口说话。

  福晋愣住。「你想要织心?」她转头慈爱地问少年。

  少年不答,他站起来,走到女孩面前。

  「抬起头,看着我!」他命令跪在面前的女孩。

  织心抬头,她清澈淡漠的眼,对上他阴鸷霸气的眼神……

  「妳真的明白『奴婢』两个字的意思?」他问她。

  「奴婢明白。」她答,脸上没有表情。

  少年突然咧嘴,随即把脚上的靴子踢到角落。「捡起来,把靴子套回我脚上。」他命令。

  福晋不明所以。「竣儿,你这是——」

  「额娘,把她给我,让我来教自己的奴婢。」少年道。

  他今年只有十五岁,但是老成的口吻与沉稳的态度,都已超越一般同龄少年。

  这是命令了。

  女孩沉默地站起来,走过去捡起少年的靴子,再走回少年面前,然后跪下整理好靴子。「请穿鞋。」她恭谨地说,就像已做惯杂役的下人。

  少年抬起脚,不甚满意地嘱咐:「往后,记得喊『贝勒爷』。」

  「是。」女孩恭顺地答。

  然后,她认真地侍候「贝勒爷」穿鞋。

  福晋张嘴看着这一幕,哑口无言。

  这女娃儿如此灵巧,竟能侍候她这脾性难以捉摸的长子。

  「把她给我吧,额娘!」巴王府大贝勒雍竣,再次开口要人。

  福晋问:「妳肯吗,织心?」

  雍竣淡眼觑着跪在地上的女孩。

  「奴婢但凭福晋吩咐。」

  「那么,从今日起,妳就侍候大贝勒吧!」

  「是。」女孩答。

  这是织心来到王府的第一天。

  她的命运,从此注定,与巴王府脱不了关系。

  第一章

  京城 巴王府

  天黑以后,织心的小屋里掌起灯,屋内那一壁的书与床边桌上的笔墨纸砚,这几年伴随织心,度过待在王府里的时光。

  转眼,她进王府已经九年了。

  从一名八岁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女子,她头上不再盘着角髻,自十六岁后已留起及腰长发,梳起花髻,簪上她喜爱的红花,取代玉饰以及银器。

  九年的时间,万事万物都改变了。

  唯有她的性情,始终如一。

  这三年,她的主子大贝勒雍竣不在府内,织心看顾着主人的屋子,每日晨起扫除、更换被褥,浇花制衣,一如过往主子在府内的时光,差别只在,她不需服侍出外远行三年未归家的主人,因此空出许多时间,能重新提笔写字,甚至画画,拾回过往儿时的乐趣。

  「织心,妳在屋里吗?」屋外有人喊叫。

  织心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是福晋屋里的绿荷。「绿荷姐,我在这里。」

  搁下笔,她从桌前站起来,推门出去。

  「快回妳主子屋里,大贝勒回来了!」绿荷的声调有些急切。

  大贝勒回来了?

  那瞬间,织心不禁有些恍神。

  「妳要快些,大贝勒伤得不轻,福晋可急坏了!」

  「伤了?妳说大贝勒伤了哪里?」织心惊问。

  「噢,我没告诉妳吗?大贝勒回来前已伤了左臂,是刀伤,当时听说留了不少血,伤口虽已处理过,可有发炎的现象,福晋已经请了大夫来换药。」

  绿荷话才说完,织心已经调头往主子的屋里去。

  绿荷连忙尾随其后,跟着织心到大贝勒屋内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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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贝勒伤得不轻,伤口化了脓,回府之前敷的药起不了作用,需先将腐肉剔除,再上新药,如此才能让新肉长出,令伤口愈合。」大夫跟福晋解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福晋心急如焚地问雍竣。

  他虽还清醒,只是额上冒着大大小小的冷汗,即便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可显见这碗大的伤口折磨着他,不让他好过。

  「只是点小伤,不碍事。」他答,冷静沉着。

  「怎么会只是小伤呢?像一把刀子横着插进臂肉里,这伤口大得吓人!」福晋揪着心口喊。

  「额娘,您眼力真好,一瞧便知是一把刀子横着插进臂肉里。」他低笑。

  「你还能说笑呢!」福晋又气又急。「你想要额娘心疼死吗?」

  他还是笑。

  直到织心奔进来,他止住笑脸,瞇眼看那体态纤细婀娜、容貌娇艳妍丽的美人。

  「贝勒爷伤到哪儿了?」织心一进门就问。

  她奔到床边,见到他身上的伤口,凝着眉心。

  他不动声色看她,看这似陌生却又熟悉的美人。

  「夏儿,快端一盆水进来,还要几块干布,我要给贝勒爷擦身子。」织心镇定地张罗起来。「冬儿,妳抱一迭新被还有褥子进来,贝勒爷身上全是汗,只要被子湿了就换,不能让贝勒爷又招了寒。还有绿荷姐,请妳帮个手,在这屋子里再起两盆火。」

  这是谁?过了片刻,雍竣想起来,她是他要来的婢女,织心。

  三年不见,她长大了。

  不但梳起花髻,还簪了鲜花,眉眼鼻嘴依稀是她的模样,但已不见青涩,却添了娇艳与妩媚。

  夏儿端进一盆水并且送来干布,织心浸湿干布后扭干,坐在床沿轻快但细腻地擦拭着他冒着汗的脸和颈子、胸口,并且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他的伤口。

  「织心,妳瞧瞧妳的爷,这伤口有多吓人!刚才我见到大夫给他上药,看到这伤口都快吓死了!没想到大夫竟然还说,这伤口上的腐肉要割除才行!」福晋心疼地喊:「要割肉呢!这岂非像要剜我的心一样!」

  「贝勒爷,奴婢先给您换件被子,您别起来,坐着就行。」织心只是柔声对她的主子说,像没听见福晋的话。

  闻言,他低笑。

  她清脆温软的嗓音没变,身上的香气没变……

  一切就像三年前他离家出外经商时一样,她侍候着他,动作没有一丝生涩,依然纯熟。

  「我伤的是手不是腿,可以站起来。」他沉声道。

  随即,他翻身下床。

  织心没说什么,她动作迅速地从冬儿手上接过新的褥子与被子,片刻后两条缎褥已经铺妥,还有一床湖水蓝丝被已换好,然后她扶着主子上床。

  那一刻,织心寻常地动作着,然而这肌肤之亲,还是在她心头烙下了刻痕。

  已经三年了,她的主子壮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织心的手触碰着他胸背上的肌肉,那厚实起伏的肌理充满了成熟男人的气味。

  要说她不觉得陌生害怕,这是骗人的,然而织心明白,侍候主子是自己最重要的职务,她不能退缩,更不能显露出抗拒的神色,只能如常地劳动着,一切就跟三年前一样。

  把自己带进王府的姨娘,在织心进王府之前就明白告诫过她:奴才与主人不同。

  多年之后,织心才完全明白,奴才与主人不同之处在于,做奴才的绝不能把自己当做人看,只要一把自己当人看就有自尊,有了自尊便会反抗,只要反抗她就不能再待在巴王府,会成为被逐出的下人。一旦被逐出王府,当然再也领不到每月王府发放的月例银子,爹爹还需偿还当初她卖身的银两。

  命运使织心成为王府里的一名奴才,进府那刻她已认了命,为了让爹爹填饱肚子、生活无忧,她心甘情愿卖身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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