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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够真。」魏元朗微笑。「至少在我面前,我感觉不到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

  沈静收回戏玩的手指,捧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如果霆禹在你面前很真,那也是因为你这人天生就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她凝睇他,秋水剪成的瞳神温柔而清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好像只要碰到你就自动投降了。」

  「那你怎么不投降?」

  「我?」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难猜的一个,我实在很难弄懂你在想什么。」魏元朗半真半假地叹息。

  沈静只是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你知道霆禹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他忽然问。

  她耸耸肩。「我有必要知道吗?」

  「他日以继夜,不停地工作。」

  「可想而知。」她嘲讽地弯唇。

  「他很少休息,应该说,他没办法休息。」

  「因为太急着想要功成名就了吗?」声嗓长出刺,如同窗台上的仙人掌。

  「因为失眠。」

  「失眠?」

  「谭昱告诉我,霆禹有严重的失眠困扰,最近这两年甚至严重到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霆禹看……心理医生?」沈静怔然,方才还茂密长在嗓音里的刺,此刻已全然缩回。

  「谭昱猜想,是因为你。」

  「因为我?」心跳,忽然奔腾起来,一下下擂击着胸口。

  魏元朗注视她,似乎也察觉她有些微动摇,湛眸闪过一抹深思。「你或许已经从七年前的打击中走出来了,但霆禹还陷在那里。」

  「你是说,他到现在还觉得对不起我?」

  「你不会猜不出,他为什么回台湾找你吧?」

  「他想得到我的原谅?」

  「我想也是。」他点头。

  她片刻失神,恍惚地咀嚼着他话中涵义,良久,才摇摇头。「他其实不必自责的,我并不怪他。我跟他说过了,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或许就因为你看开了,所以他更难看开。」魏元朗意味深长。

  「为什么?」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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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深夜。

  沈静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吃完饭,开车先送她回饭店,然后穿过市区,往淡水方向。

  一路上,她先是试着听新买的摇滚乐CD,却觉得那一声声的鼓音敲得她有些心浮气躁,转到广播频道,又觉得主持人跟来宾对话的嗓音尖锐得可怕。

  她趁红灯停车时转换频道,却找不到一个令她感兴趣的广播节目,脑海里,耳畔边,来回响着的,总是几天前魏元朗与她的谈话。

  霆禹真可怜。

  至今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魏元朗说这句话时,脸上那奇特难解的表情。

  「他可怜?」沈静喃喃自问,片刻,像是否决自己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似的,蹙眉摇头。「怎么可能?」

  他现在功成名就了,要什么有什么,财富、名声、地位、女人,所有男人最想要的、最渴望得到的,都簇拥在他身边。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哪里可怜了?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需要他补偿,她现在过得很好,若是他能够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不再扰乱她如古并不波的心,她会更感谢他。

  就因为你看开了,所以他更难看开。

  难道他真的希望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只求他爱怜的女孩吗?如果她这几年过得很悲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他是不是会比较开心?

  他有失眠的困扰,甚至严重到必须看心理医生。

  「我管他失不失眠。」她懊恼地自言自语。只要他别惹得她也跟着失眠就好。

  问题是,这些天,她确实有些睡不安稳,今晨至安亲班时,连安安也发现她眼下有黑影,担忧她精神不济。

  都怪魏元朗,若不是他多嘴说了些无聊话,她不会如此不安。

  沈静蹙眉,方向盘打了个弯,车子稳稳地滑上中山北路时,她忽然瞥见街角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心跳一停。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那人似乎是……孟霆禹?

  她不知不觉松了油门,缓下车速,眼角余光追逐着那修长的身影。他穿着西装,领带微松,手上提着公事包,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

  他刚跟客户谈完公事吗?

  她注视着他,眼看一辆辆鲜黄色的计程车经过他身边时,都慢下来期待他光顾生意,但他却看也不看,自顾自地走着。

  不会吧?他不坐车,难道打算这样一路走回饭店吗?而且他前进的路线,也跟回饭店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在干么?这么晚了,为何一个人在街头晃?

  他停下来了,停在一株行道树下,她心一动,也跟着将车停在对街路边,透过车窗,远远地望他。

  他仰起头,似是专注研究着树上的枝叶。

  那株行道树,有些眼熟,似乎是前阵子,她一个人到台北光点看电影时,曾经驻足仔细欣赏的一棵树。

  那时,她是在看阳光筛落树叶时,形成的那无数道美丽而奇诡的光影。

  他呢?在看什么?月光吗?

  思及此,沈静跟着扬眸,这才发现今夜的月很圆,月光清润如水。

  月圆的晚上/一切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她怔怔地想起席慕蓉的诗,怔怔地凝睇着树下那个驻足沉思的男人。

  他的身影,看起来好孤独,好寂寥。

  一个不快乐的男人。

  瞧他那么站着,仿佛要站到地老天荒,仿佛也会站成一株静默无语的行道树。

  蓦地,她胸口揪疼,宛如遭人扯住了系在她心头的那根细弦,一阵阵地拉扯。

  霆禹,不快乐。

  她默默寻思。

  这些年来,他是怎么过的?他真的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吗?真的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沈静幽幽叹息。

  她很明白失眠是怎样痛苦的滋味,曾经有一段时问,她也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睡,那时候,她很害怕入夜,怕自己必须在一片黑海里载浮载沈。

  睡不着,对需要睡眠养神的人会是多么恐怖的折磨,她很清楚。

  他也和当时的她一样吗?她侧趴在方向盘上,恍惚地望着他。

  他似是看够了树,痴痴地继续往前走,但那漂浮的步履,明显透露出走路的人魂不守舍。

  啊!他竟然撞到手了。

  她猛然坐正身子,瞪着他直觉地丢下公事包,抚弄自己发疼的手臂。

  那笨蛋!他忘了自己臂上有伤吗?为什么走路的时候不小心一点?亏他从前老骂她迷糊,自己才迷糊呢!

  她瞪视他,浑然不觉自己那两道弯弯的秀眉,正纠结着无可掩饰的心疼与不舍。

  她怅惘地目送他重新提起公事包,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界。

  她别过眸,不明白掐住她喉咙的那股酸涩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

  她用力踩油门,风驰电掣地驾着车,往回家的方向疾奔。

  回到家,她旋亮一盏落地灯,然后站在客厅里,发呆。

  等她醒悟过来自己的心跳有多狂野,脸颊有多滚热,墙上的时针已指向子夜一点。

  她竟然,出神如许之久。

  沈静自嘲,懊恼地推开客厅的落地窗,来到阳台,户外夜色清朗,一轮圆月高挂中天。

  她悠悠地垂落眸,目光触及路灯下一道孤寂的身影时,心脏惊吓地一跃,双腿几乎尽欧。

  她紧紧攀住围栏,不敢相信地瞪着那道人影!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韵,又乱了,像五线谱上管不住的豆芽菜,四处奔腾跳跃。

  他忽然抬起头。

  她一震,慌忙往后退。

  他怎么又来了?深更半夜的,难道他还以为她会为他开门吗?或者,他其实并不期待与她相见,只是默默等待。

  拜托!快走吧。

  她挥挥手,徒劳地想将他赶开,将那道偷偷摸摸潜进她心里的影子驱逐出境。

  快离开吧!别再来扰乱她了,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生活。

  别再来了。

  她无言地靠着落地窗,无言地仰眸看天空那一轮圆圆满满的明月。

  月圆的晚上/一切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包括/重提与追悔/包括 写诗与流泪。

  可是,她不想重提了,也不觉得需要追悔,她没有写诗的才情,更早已流干了眼泪。

  把所有的字句/都托付给/一个恍惚的名字。

  霆禹……

  把已经全然消失的时光/都拿出来细细丈量/反复排列 成行。

  还可以再丈量吗?就算重新排列组合,又如何呢?失去的东西,再也追不回。

  一切都只因为/那会染 会洗 会润饰的/如水的月光。

  「都是因为月光吗?」

  沈静喃喃自语,恍惚地出神了片刻后,忽地下定决心,抓起钥匙,冲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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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他究竟为什么又来到她家楼下徘徊呢?

  她不是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吗?她,已经不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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