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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哪有这样的啊?可怜的锦绣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无奈地扶着自家姑爷的一边臂膀,被浓重的酒气一熏,头都快昏了。

  这一方,慕娉婷从内房疾步定出,覆面的喜帕已自个儿除下,见锦绣快要打跌,赶紧过来撑住醉醺醺男人的另一边臂膀。

  好沉啊!她未及多想,整个人挨近男人腋窝,试着用肩头顶起他的重量,两袖一前一后环着他的腰,吃力地把男人往内房里带。幸得他并未喝瘫,脚步虽说蹒跚虚浮,仍乖乖地跟着她晃进里边。

  把男人高大的身躯勉强“抛”到鸳鸯锦上,慕娉婷脸容早已通红,一半儿是因使了力气,气喘吁吁,一半儿则因嗅多了他身上浓郁的醇味,耳鼓微鸣,秀额甚至泌出薄汗。

  “小姐,送姑爷回来的是三爷、四爷和五爷,姑爷底下有四个兄弟,小姐拜堂时,咱在堂上见过他们。唔……八成是怕小姐责问,适才把姑爷推进门后,眨眼全溜啦!”锦绣嘟囔着,两颊有些看不过眼地鼓起,见主子跪在榻边费劲儿地拔掉男人那双半个靴,不禁呐呐唤着:“小姐……”

  “锦绣,快把脸盆架上的巾子打湿给我,他脸好烫。”慕娉婷头也未扬地道。

  脱掉男人的靴子后,她将他健壮的小腿抬上榻,让他躺得舒坦些。

  “啊?噢!”回过神来,锦绣忙按着指示打湿巾子,绞了绞,送到主子面前。

  “小姐,给。”

  慕娉婷接过手,坐在榻沿,倾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男人泛红的脸。

  这张脸啊,她终是见着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手中的巾子拭过那张五官深明的面庞,男人有着十分饱满的宽额,两道密浓的眉画过额下,那斜飞的眉形利落爽朗,有着外显的豪气。

  他眉间处轻捺着两、三道浅纹,细心再瞧,眼角也寻得出淡淡痕路。

  当初,媒婆帮两人对过彼此的生辰、合过八字,如此推算,她记得他应已三十有二,足足长她八岁。

  依她这年岁才出阁,算是个“高龄”的老姑娘了,此时瞥见他眉心、眼角的淡纹,不知怎地,她心头竟兴起模糊的欢愉,似乎欢喜着几道细纹加注在他脸上,让他粗犷的外表多了内敛且沧桑的气味。这心思着实古怪啊,古怪得教她得抿住唇,才没让那愉色在嘴角漾开。

  擦拭他眼角与眉间的力道不禁放得更轻、更柔了。

  “唔……”男人忽地皱皱高挺的鼻梁,瘦削双颊让那张略方的脸形瞧起来棱角分明。他像是本能地眷恋那柔软的抚触,方颚一偏,半张脸自然地偎进慕娉婷那只忙碌的柔荑里。

  她柳眉儿一挑,发现他左唇下、接近颚骨的地方,有一道肤色浅疤,不凑近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小姐,我去厨房煮碗醒酒茶过来吧?”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究竟怎么个值法,锦绣不太明白,但见姑爷醉得呼呼大睡,把小姐干晾在一旁,她心里总觉不好。

  慕娉婷摇首,小手扶正男人的脑袋瓜,抬睫对锦绣微微一笑,柔声道:“他醉了就由着他睡,不打紧。倒是你,别杵在这儿,也该去歇息了。”

  锦绣踌躇着,灵活的眼瞟了瞟四平八稳地瘫躺在榻的男人,又瞄瞄摆满桌的小碟小碗,跺脚,大大叹气道:“怎能这样?姑爷也真是的,明知小姐在新房里等他,他倒好,醉了便睡,一觉到天明!小姐和姑爷没喝合卺酒,连‘早生贵子’也没吃,还有那些八碟八碗的菜肴,全白白准备啦!”

  慕娉婷倒觉无谓,只静静又笑。“等明儿早再吃也是一样。你歇息去吧,不是肚饿吗?快去吃些热食暖胃,我照料着他便好。”

  “小姐啊——”

  “听话。”

  锦绣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主子眉眸坚定、神态安详,所有的异议便堵在喉咙,只得道:“那……那好吧,咱出去就是。小姐要真有事,就找人来喊我一声。”

  “知道了。”慕娉婷淡应,直到她的老妈子丫鬟不太甘愿地退出新房,仔细阖上那扇门,她才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眸光调回醉酒的男人身上。

  接不来该做什么呢?

  帮他脱袜?脱衣?

  抑或解开他的束发,教他好睡些?

  还是想法子将那沉重又高大的身躯往里边挪些、腾出点儿位子?他呈“大”字形的睡态几把床榻占满,若不挪移一下,她今晚怕得伏在榻边或桌上歇息了。

  蓦地,挤在他身边、和他相拥而眠的一幕毫无预警地闪过脑中,她雪颊立即晕红,如怒绽的粉莲。

  想些什么哪!

  背对着男人坐在榻边,她拍拍暖颊,努力宁下心神,回身正欲替他拆下系在胸前的大喜彩,小手才贴到他胸上,突如其来的,一双细长炯亮的凤目霍地睁开,近近注视她。

  “看来,你的陪嫁丫头教我惹恼了,对我这个新科姑爷不甚满意。”那炯目眸底泛湛,跃曳着星辉般的笑意,有些歉然,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戏谑,清醒神俊得很,哪里还见醉酒痕迹?

  “……哇啊!”慕娉婷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直到他眼一眨,这才吓得她直起上身,两手压在起伏略剧的胸脯上,瞠圆眸子直勾勾地瞪住他。

  “你……你、你你脸红红,你明就醉了……你骗人?”这话结巴得紧,却也听得出带着点指控味道。

  刀义天从榻上翻身坐起,粗掌抹抹脸,咧嘴笑开。

  “无关饮多饮少,亦无关酒量如何,我总之是一沾酒便脸红,要装醉其实不难。”这秘密仅自个儿知晓,连双亲与手足也未曾透露过,在她面前却两下轻易地吐露出来。

  一时间,刀义天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两指搓了搓方颚暗暗沉吟,只觉这姑娘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能教人随意便对她剖心掏肺。

  他左胸忽地一凛。是了,他险些忘记,姑娘已不是姑娘,她是他刚过门的妻。

  收敛过于外显的笑,他低柔道:“不是存心欺骗谁,今日你我成婚,外头来了这么多贺客,扎实地敬完一轮酒算是作足了脸面,恰好四弟过来强灌我那坛‘鬼头烧刀子’,我想就顺水推舟,让新郎倌醉个彻底,也好早些过来瞧你。”

  刚毅峻容淡浮暖意,他凝注着她,忽而问:“你还好吗?”

  她还好吗?

  还好吗?

  慕娉婷微晕、微眩,心湖潋滟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还好吗?她想……该是挺好的吧?除了心音太过鼓噪、血液奔腾过急、喉头又发燥发干外,剩余的都好……都好啊……

  自掀开眼睫后,刀义天的视线就不曾须臾离开过眼前这张女子脸容。

  以为她的静默不语是因尚未从错愕中返神,他淡泛紫气的峻唇不禁又扬,徐沉道:“我没想过,你会是这个模样。”

  会是……什么模样?慕娉婷并未问出,那疑惑仅在心底无声炸开,自问着。

  四目相望,在龙凤烛橙红的荧荧润光中端详着彼此,火苗像是在对方瞳底窜燃,轻试、探触着,往来复旋,可也有些儿裹足不前。

  他的新妇有张秀气的瓜子脸,细眉如弯弯的两条柳叶,眸光似泓,姿态娴静,此时瓜子脸上抹染着新嫁娘的妆容,红扑扑的双腮,唇若花瓣,翘睫在眸光轻敛间投下淡影,近近瞧她,犹能分辨出胭脂水粉下那脸肤的细致。

  刀义天没想过,他会娶到一名美娇娥。

  对这桩婚事,他打一开始就没太多主意,可说几是全权交由娘亲决定。

  娘亲曾在前年重重病过一回,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慢慢调养两年多,身子骨安稳了许多,元气依旧大伤,早不如以往硬朗。

  他晓得娘亲心里事,所谓“男大当婚”,她盼着他们兄弟几个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去年冬,一向木讷少言的二弟刀恩海迎娶“南岳天龙堂”的杜家小姐后,娘亲着实欢喜了许久,病色尽扫,整个人神清气爽。跟着,娘亲便几次三番催促起他的婚事,说他是刀家长子,底下兄弟都已成家,若他再不仔细斟酌,她便要替他拿主意了。

  但,他能斟酌些什么?

  他又不像二弟那般,有个教自个儿倾心多年的杜家姑娘,男女间情啊爱的玩意儿,他没那心神理会。

  沉吟好半晌,他慢条斯理地将散在鬓边的发丝拨开,眉目温朗,语气持平道:

  “但现不再想想,似乎你合该生得这般模样。”

  “啊?”慕娉婷又是怔然,杏眼漾着水波,朱唇略掀,试了几次才寻到声音。

  “……我这模样……不好吗?”她虽非国色天香,生得倾城倾国,但依世俗对美丑的判断,她已构得着中等之姿,不是吗?她柔荑不自禁抚上颊,颊热,更感触指尖泛凉。

  刀义天勾唇,似笑非笑。“你这模样生得好,恰是公婆们挑选儿媳时最为中意的长相,说话轻声细语,五官端庄秀气,也难怪娘亲见过王媒婆取来的绣图后,便要人上慕家提亲。”

  他话中所提的“绣图”出自她手底,是她的“自绣图”,当初是绣着好玩的,把自个儿按着在铜镜里见着的模样、一针一线绣在缎子上,没料及有朝一日要被爹爹取了去,交给王媒婆带到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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