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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慢慢开过去,一间间对号码,最后找到的竟是一栋烧得半焦黑的危楼,外面还围着几重黄色警戒线,确定了好几次,辰阳表情不得不变了。

  “这屋子怎么了?”他隔窗问人。

  “两天前午夜发生一场大火,有人在床上吸烟引起的。”路人说。

  “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亚裔女孩呢?”他又问。

  “有呀,很甜美的女孩,她每天发维他命和钙片给孩子们。”

  “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不清楚,火灾后就一直没见到她,你得到医院或警察局查查看!”

  辰阳脸色变苍白,嘴角微微抽搐,这就是冯家联络不上旭萱的原因吗?她出事了,或躺在医院无法言语,或有更坏的情况发生……

  接下去一小时,他奔波在八月烈阳尘土下,因为旭萱不是当地居民,资料不很清楚,害他从警察局问到医院,又从医院问回警察局,弄得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的,还骂了不少脏话,才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

  她目前借住在几条街外的一所教堂内。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吗?”也很累的司机问。

  “当然!”辰阳没好气说。

  知道她人平安,他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接着怒气爆起,一年多未见,她任性古怪的毛病仍不改,一个女孩专往危险地方跑,发生什么事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但连累他在外国街道像一条累死狗般到处找她就太不应该了——这次意外再度证明,碰到旭萱准没好事,他得牢牢记住,她已无举足轻重,她的安危一切都与他无关。

  用力抹脸,重新整衣,辰阳又变回原先那个表情淡漠的商人,目光更冷。

  *

  “萱,你有访客,在前面大厅等你。”教堂牧师喊她的英文名说。

  刚工作回来的旭萱,疲惫的脸掩不住讶异,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拖着才换过药的伤脚,来到大厅,石砌的墙阴凉凉的,落地窗前列着十来盆长青植物,几套旧沙发椅任意散置着,当看见站在钢琴旁的辰阳时,她一度以为是幻觉。

  “你看来很凄惨。”他双手抱在胸前说。

  的确,她晒黑了,变瘦了,头发剪得短短直勾耳后,洗旧的棉短衫、牛仔裙、白布鞋,额头贴一块绷带,小腿缠一圈纱布,简直是流落异乡的小孤女,完全看不出她有把他弄得人仰马翻的能耐。

  旭萱极吃惊,既会说话,那就不是幻觉了!

  “你……呃,怎么会在这里?”她目光呆呆定在辰阳久违的脸上。

  “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明明在纽约出差谈生意,偏被你爸爸叫过来。”他声音不带感情。“他说好几天联络不到你,怕你发生什么意外,如果你有打电话回家,我就不用浪费时间跑这一趟了。”

  “我星期天才打过的。发生什么事了?”她紧张问。她和爸爸都在周末通电话,平常爸爸不会打来,除非是紧急事……

  “你爸爸说你母亲情况不太好。”他答。

  有多不好?今年初妈妈一次不小心感冒又再度发病,左肺严重感染,为保住好的右肺,这半年来一直住在医院里。旭萱曾请假回去看妈妈,但妈妈很坚强,说不过是另一次发作,一直催她回美国完成课业。

  见妈妈病情稳定,旭萱才又回来用整个暑假补赶研究进度,打算一结束再回台湾一趟。算算还有两星期就见面,星期天电话里也好好的,难道妈妈病情又有什么变化?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呀……

  向牧师借电话,走进教堂小办公室,辰阳抢先拨冯家号码,和绍远通上话。

  “冯老板,我把旭萱带到了,她很安全,向你报告一下。”他说。

  “爸,是我啦,妈妈还好吗?”旭萱抢过话筒,心里好害怕。

  “妈妈……她还好,还是老样子,只是非常想念你。我打电话到你公寓怎么都不通呢?”绍远声音疲累。台北是清晨六点,他在医院陪妻子过夜才回家。

  “爸,你真吓坏我了!”旭萱抚抚胸,松了口气说;“我临时换了住处,想这周末再告诉爸爸,你就先紧张了。”

  “我没有紧张,只是突然想和我的小太阳说说话,结果电话打不通,你一个人在外地,做父母的总会着急……嗯,辰阳真在旁边呀?”

  “你真不该麻烦他的,他做生意忙,美国不比台湾,跑这一趟很费时间,他的时间就是金钱,真没必要……”她瞄了辰阳一眼。

  辰阳听出他们在谈他,转身走出去。

  他一从视线内消失,旭萱就小声抱怨说;“爸,你害我好尴尬,你没看到辰阳现在的脸色,比刮台风还可怕,我们已经分手,你怎能拜托他!”

  “有谁规定分手的人不能见面?”绍远带淡淡笑意。“我也只顺口说你人在纽瓦克,请他去看看,他如果嫌路远麻烦不想去,大可以拒绝,又没人拿枪顶在他头上……但他去了对不对,而且动作还比我想的还快。”

  “你用妈妈情况不太好,我失去联络这种严重借口,逼得他不来都不行。”她突然了解,爸爸是故意的,只因辰阳在纽约,才会连着两天打电话找她,不禁叹说;“爸,拜托别再玩那些凑对的老把戏,没有用的!”

  “萱萱,我不是玩把戏,也没有心力玩了。”他喊女儿小名说;“我观察过的,这一年来尽管颜老夫人催婚急切,辰阳都没有动静,连那个柯小姐上个月都嫁给辰阳的堂弟佳阳,或许你们还有机会……”

  “什么?柯小姐嫁给佳阳?”她没听错吧?

  “是呀,大家都很意外。”绍远说。

  旭萱太过震惊,在电话这头久久无法平复。

  “唔,辰阳还在旁边吗?”绍远又问。

  “他在外面大厅。”

  “代我谢谢他,这孩子虽然有几分狂妄自大,对我还算敬重,他辛苦跑这一趟,也该请他吃顿饭,这是基本礼貌。”

  “他不会去的。”

  “你没试怎么知道?就当帮我还人情,一定要请,我这个星期天听报告!.”

  那恐怕会是世上最难的邀请,长途电话里不好争论,她只有胡乱虚应。

  *

  旭萱随着隐约的谈话声走回大厅,愈来愈清楚,低沉平稳的是辰阳,昂扬明快的是她的指导教授艾琳。

  走到转角处暂停,前面两棵绿叶繁茂的万年青正好挡住她身影,让她能由叶缝问观察大厅的一切,想该怎么以平常心来面对他,尤其知道柯小姐嫁给佳阳的消息。他怎么可能连柯小姐都失败了?

  眼前的他一身轻简便衣,因是名家设计,仍不脱富家子弟气,可是又似有些不同,头发有些零乱、面色略显苍白、呈疲态的坐姿……不像记忆中那永远神采奕奕的辰阳,若非旅行时差关系,就是因为柯小姐,所以才到纽约散心吧?

  身后有脚步声,不好在角落鬼鬼祟祟,旭萱由万年青后走出来。

  “萱,快过来!”艾琳喊着。她是位身材娇小的女子,金中带灰的发梳成一条粗辫,身上惯穿蓝布工作服,个性爽朗。“我正对阳介绍我们的研究计画,说你是我最认真聪慧的学生,又有无比的爱心和耐心。”

  阳?旭萱微笑说;“看来你们已经彼此介绍过了。”

  “阳很幽默,说是你的前任男朋友。”艾琳说;“已是前任,还特别从纽约赶来关心你的状况,很不错的男人呀!”

  这种私事也说出来?旭萱不置一词,保持沉默,以免要解释更多。

  “我很了解萱的爱心,以前在台湾我们连约会都跑去采访贫困家庭,她优秀和热忱兼俱,专业棒得没话说。”辰阳还真扮起绅士来。

  “唔?这么好的女孩子,你怎么会放弃?”艾琳半开玩笑问。

  “教授,你弄错了,我求过婚的,是你的爱徒萱小姐拒绝我。”说英文隔了一层,像谈别人的故事,难堪话比较容易出口。

  “咦?又为什么?”艾琳转向旭萱。

  “这很明显吧!”旭萱回答。“他是成功生意人,我是社会工作者;他穿波罗名牌,我穿二手衣裙;他努力把钱放进自己口袋里,我努力把钱分送给别人,我们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辰阳瞪着她,几乎忘了她的伶牙俐齿,不禁笑出声说;“教授你看,你这位认真聪慧的学生是不是很难缠呢?她表面如阳光般开朗,内心却如黑夜般阴暗,我至今仍无法了解她。你现在相信我们分手的原因在她了吧?”

  艾琳望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有好奇神色说;“阳,我刚才提过我们的研究计画,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你熟悉肺结核吗?”

  “算是熟悉,书上有教过,是一种会吐血致命的传染病,台湾的小孩自幼都要打卡介苗,我有,萱也有。”辰阳答。

  “呃,我应该问你是不是熟悉肺结核病人才对。”艾琳又说;“像有名的萧邦、济慈、雪莱、梭罗……还有小仲马书里凄美的茶花女,都是得到这种病,他们有什么共同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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