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而且还听了你刚才的演讲,很不错。”殷海棠淡淡地评论。
她微笑。
“你老公也很厉害。” 殷海棠清冽的目光扫过路柏琛的身影。“他现在在立法院可是出了名的金童,议事态度很负责,质询时逻辑清楚,选民服务也做得很认真,很多大老都很看好他。”
“我知道,他工作得很辛苦。”殷恬雨柔声说道,嗓音里含着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深情与不舍。“只要选民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绝对是不辞辛劳,也常常审法条审到三更半夜。”
“柏琛算是出类拔萃了,你知道吗?有很多立委连法条都没事先看过,就能在审查会大放厥词。”殷海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像他那样逐条研究过的人少之又少。”
“你也是这样吗?”殷恬雨望向堂妹。
“当然。”殷海棠语气犀利。“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负责任的政客。”
“出身政治世家的人,居然这么说话。”殷恬雨打趣。
“因为我是殷家的叛徒啊!”殷海棠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爸早就被我气得跟我断绝关系了。”
“那是因为你不照他的安排,走他要你走的路。”殷恬雨喃喃低语。
海棠的叛逆,在家族里是出了名的。为了坚持自己的从政理念,她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委身下嫁号称台湾商界头号败家子的莫传森,只为了争取莫家丰沛的资金与人脉。
对于这个堂妹,殷恬雨一向只有羡慕,她知道自己永远学不来海棠的坚强与自信。
其实海棠比谁都还像骄傲的殷家人,殷家真正的黑羊,是她。
殷恬雨暗暗感叹,默默地收拾一腔厘不清的情绪。
“我得走了,等会儿还要回办公室跟助理开会。”跟许久不见的堂姐交谈过几句,殷海棠便翩然起身。
殷恬雨秀眉微颦。“你总是这么来去匆匆的,到底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当然有啊。”殷海棠漫不在乎地应。
“传森呢?你多久没坐下来,跟自己的老公好好吃顿饭了?”
殷海棠闻言,美眸蓦地一黯,片刻,才轻快地扬声。“我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什么?”殷恬雨愣住。
殷海棠只是清淡地微笑,摆摆手,潇洒离去。
路柏琛适于此时回来,他端着一方托盘,上头除了一盅热汤、一小篮面包,还有一碟各式各样的小菜。
“刚才那是海棠?”他一面坐下来,一面问。
“嗯。”
“你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她怎么不跟你多聊聊,那么快就走了?”
“她说待会儿还要开会。”
“那女人还真是个工作狂。”路柏琛摇头。“我每次碰到她,她都是行色匆匆,像赶着去投胎似的。”
殷恬雨偏过脸蛋,似笑非笑地凝睇着丈夫。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我是五十步笑百步。”路柏琛很快便领会妻子这副表情的用意,朗声一笑。“不过我比起她来,应该算好的吧?至少还有时间跟你一起吃顿饭。”
他将汤盅端到她面前,自己则从面包篮里拈了一块可颂,懒洋洋地送进嘴里嚼,见她动都不动,他催促。
“快喝啊!”
殷恬雨点点头,拾起汤匙,舀了一口热热的奶油南瓜汤,感觉心窝也正似这汤一样甜甜暖暖的。
没错,比起海棠跟传森冷淡的夫妻关系,她可以算是幸福的了,至少柏琛会愿意为她端来一盅热汤,盯着她喝下。
就柏琛自己的定义来看,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也许远远不如她爱他来得多,但至少疼她。
这样的婚姻生活,能说不好吗?
所以,她实在应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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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他仕途顺遂,年纪轻轻便当上立委,除了依他的法律专长加入司法委员会之外,还被党团推任代表参加程序委员会,与其它三十五名委员共同排定各法案的议程,而今年年底的国会选举,他肯定会被党内提名竞选连任。
不仅事业有成,他也婚姻美满,妻子的娘家是政界名门,本身气质亦是优雅高贵,顶着立委夫人名衔的她,经常出席各项慈善活动,更打响他的名声。
现在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他路柏琛是政坛一颗闪闪发亮的新星,政商名人办社交宴会,邀请函绝对有他们夫妇俩一份。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有名、有利、有地位,还有个人人欣羡的名门娇妻,他还求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够满足了……
“柏琛,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
一个立委同仁推开路柏琛办公室的门,拿来一份文件问他,眉头皱着,似是极为不悦。
这位同仁身兼党团书记长,八成是代表党高层来训斥他吧?
路柏琛心下了然,站起身,先是热络地招呼对方坐下,奉上杯上好的乌龙茶,才笑着解释。
“这是儿少法(儿童及青少年福利法)的修法案。”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问题是它怎么会出现在我桌上?”
“这修法案已经来来回回送立院好几次了,我希望这个会期能排审这个法案,尽速通过。”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书记长叹气,饮口茶平情绪。“你明知道现在党团决定全面杯葛议事,你还排什么议程?而且还是这么不重要的法案!”
“就算杯葛议事,也不能什么法案都不审吧?这个修法案已经重来很多次了,那些儿少社福团体都快抓狂了。”
“抓狂就让他们去抓吧!关你什么事?让那些社福委员会的委员去担心就好,反正又不是你的选民,你紧张什么?”
“我想把这个法案排进这期的议程。”路柏琛望着书记长,直截了当地挑明。
依照立院的立法程序,要是一个法案不能在程序委员会被排入议程,就没有在院会上一读的机会,更别说之后各相关委员会的审查与二读、三读了。
“告诉我可以用什么筹码来换?”他一个人不可能决定把这法案排入议程,肯定需要党团的支持。
对方审慎地眯起眼。“你是说你愿意交换条件?”
“是。”
“这修法案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恬雨。
因为那些儿少团体的负责人拼命拜托恬雨,而恬雨又将这任务交付给他,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达成妻子的期望。
“又是你老婆?”他不说话,书记长却已猜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叨念。“我说柏琛,你会不会太过了?有人像你这么怕老婆的吗?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会不会太乖了点?”
“这次不是恬雨,是我岳丈,他很关心这件事。”路柏琛抬出岳父大人的名号,以殷世裕在政界的影响力,党团就算再不乐意也得看他几分面子。“我不想让他失望。”
“殷老关心这件事?”书记长也是老江湖,不是省油的灯。“我倒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些芝麻小事啊。”
“他也是受不了那些人一再请托。”路柏琛微微笑,清澄的眼眸看来极无辜坦然。“其实他对最近的政局很失望,老早就嚷着不想再管事了,中央一再请他出来做官,他理都不理,可那些儿少团体的负责人有一、两个是我岳丈的老朋友,他不好意思不管。”
这段话有两个重点。一、殷世裕拒绝至中央任官,对目前在野党可算是忠心耿耿:二、所以党团连这点小小面子都不给他,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党团书记长当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涵义,不冷不热地朗笑几声。“既然是殷老的吩咐,我们当然会尽力乔乔看了,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是打仗的时候,这事不一定能成。”
“我知道。”路柏琛很识相地点头,顺便热情地奉上筹码。“对了,关于党内明天的投票,我这边应该还可以再拉到一、两票。”
“你还能拉到票?”书记长大喜,眼睛一亮。“哪来的?”
他笑。“反正票开出来就见真章了,我要是现在把他们的名字抖出来,他们不扁我一顿才怪,以后大家也别做朋友了。”
“说的也是!”书记长呵呵笑。“那我就不多问了,总之你盯紧他们,明天票一定要开出来。”
“没问题。”他比个OK的手势。“另外还有‘国土复育条例’的草案……”
“这就不用提了。”书记长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警告他。“年轻人甜头尝一点就好,吃太多小心蛀牙。”
路柏琛会意地收下警告,潇洒一笑,就当自己方才说的话让天狗给吃了。
政治原是一门利益交换的艺术,要懂得下筹码,也得要收筹码,这一放一收的时机要是抓错了,很可能全盘皆输。
这对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是一项复杂的考验,但对路柏琛来说,却像是游戏,
他微笑,目送书记长离开,抓起话筒正想打电话时,手机铃声先一步唱出美妙的弦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