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不必安慰我,我很好啊!刚刚啊,我还在想,自己都没有出国念书过,虽然我的头脑不太好,英文也不行,也许……」
以铉抓住她的手臂,郑重说明:「不是安慰妳,我说的都是真的,允淮生病了,是胃癌,医生说现在开刀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他能对妳做的最好安排,就是放妳自由,他甚至不让父母亲通知妳他住院了。这是他写的日记,妳读过之后,再决定怎么做,我在楼下等妳。」
离婚无关仪卿?所有的事都是一派胡言?
胃癌?百分之三十?
天!老天怎么以为她很厉害,有本事消化一个又一个吓人的恶耗?她是能力不强的笨女人啊,为什么丢给她一堆难题?
放下日记,她凭直觉行事。在大哥关上门剎那,她打开门。「哥,我们去医院。」
*
抚着以瑄的头发,允淮满心不舍。
「妳这样,我好担心,妳不应该来,也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他好强势的,他不习惯无助地躺着,不习惯对以瑄的泪水无能为力。
「担心就不要走啊,陪我一辈子、一辈子,再一辈子。」
「那么多辈子?」
「嗯,我要那么多辈子,不过别担心,我会回馈你十个一辈子。」囤积了几天的泪水,她在此刻尽流。
「妳真不懂得计算,三个一辈子换十个,多高的利息,幸好,妳不开银行。」抱住她,他但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不放手。
「我开银行啊,你存在我这里的幸福还没有提领,我开支票给你,你要记得快点来领,不然过多的利息会把我的银行压垮。」她哭着笑,分不清是开心还是悲戚。
「如果我没办法领,妳要记得领出来自己用。」拭去她的泪,他要她开心。
「不行,不是你本人,银行拒绝提领。」握住他的手,以瑄把他的大手留在自己脸庞。
他的手好冰,是冷气太强吗?他的手一向又大又温暖,在冷冷的冬天,熨烫着她每一吋肌肤,告诉她,爱她是他最乐意的事。
「妳是我的未亡人,有权利拿走我所有财产。」
「不对,你用一亿七千万把我休了。如果你不和我再举办一次婚礼,属于你的东西,我都拿不到所有权。」
她耍赖,就算任性、就算骄纵,她都要赖着老天爷,把他留在世间,留在她身边。
「我会交代所有人,不管有没有拿到证书,妳都是我的妻子。」
捧住她的脸,这张脸,他百看不厌,当时,是鬼迷了心窍?怎么觉得事业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疼妻子的男人吗?」
「是。」
「那么,宠我一回好吗?」泪翻下,她的泪水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一回一回淹。
「我愿意宠妳无数回。」
再有机会,他发誓,不让她哭;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把爱她当成人生首要任务;再有一回,他要重新检视自己,把所有的错误一次矫正。
只是呵,还有机会吗?最有把握的男人在病魔面前,变得软弱,失去所有的把握。
「说到做到?」
「妳想要什么?」
「我要一直睡在你身边,不管是家里还是医院。我要和你一起醒来,一起吃早餐,一起走出庭院,你跟我说再见,我说我会替你亲亲宝贝,告诉他,爱他的爸爸几小时后就会回来。
「中午,我要拎着爱心便当,推起娃娃车,走到你的办公室里,你的午餐除了家人,不可以让别人相陪;黄昏,我会牵儿子到巷子口等你回来,然后,告诉你,带你的宝贝有多累人。
「你不可以嫌我唠叨、不可以骂我烦人,谁教你娶的是我,不是安静女生,你只可以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一次次说,妳的辛苦我都知道。」
他尚未离去,她已经运用起想象力,爱他、思念他。
「妳想要一个宝宝?」
「不是想要一个宝宝,而是,我已经有一个宝宝了。」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腹间,爱他,不是一天两天。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妳说……」
「我和他在开刀房外等你,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把百分之三十变成百分之一百,你不可以怠惰贪懒,不可以让我们等不到你出来。」
「我不是神……」他哪有权利改变机率和命运?
「你最擅长创造奇迹不是?你拿下法国市场、德国市场,你把别人办不的事情全办齐全了,不是?
「这次,我要你为我和孩子办到。你虽然不是神,但你是丈夫、是爸爸,是妻子和孩子眼中,无所不能的神。」
「以瑄……」
「不要犹豫、不准迟疑,你要直接告诉我——没问题,妳安心等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来见你们。」
「如果医生有妳的信心就好了。」
病房门打开,父母亲、大舅子、医生、护士全进来了,开刀房已经为他准备好,上战场的时刻到了。
「所有人都可以缺乏信心,独独你不能。」握住他的手,她还没握够。
护士将他送上推床,以瑄的手不肯放,她一路跟在病床旁。
他的手很冰,这冷气呵,能不能不要开得那么强?
「以瑄,可以了,回去吧!」
回去有亲人的地方,那里有人可以带给她安慰、可以让她不那么悲伤。
她不说话,光是摇头,她不回去,她要守护他,一直一直。
「以瑄,听话。」
他的手碰不到她的脸颊,无法为她拭去新泪迹。
不听话,摇头又摇头。
早说了,今天她要任性、要骄纵,她要尽情撒泼,只要能向上天争取到他的生命。
「以瑄……」
「你还没有答应我。」终于,在他们快定到准备室入口时,她说话。
「答应什么?」
「要活着出来,要再娶我一回,要听我对孩子的抱怨,要……」没等她说够,隔离室的门打开,护士将他推了进去。
手松开了,她握不到他冰冰的大手掌,以瑄扑在隔离室的玻璃门上,紧盯住移动的病床,玻璃门和允淮的手一样冰凉,冻坏了她的手,也冻封了她的心。
然后,她看见了,看见允淮勉力撑起身体,望着她,用口形说出——「我答应。」
结局(一)
舞台上方,小女孩把两条水袖舞出千变万化。
舞台下,关家和赵家派出大队人马,不过是个小小的舞蹈比赛,居然聚集了商界里响当当的人物,原本打呵欠的记者,忙振作精神,拿起照相机猛拍,这是个下笔的好题材。
「我就说小洛遗传了我和以瑄的优秀基因。」关奶奶凑在儿子耳边说。
「是,她会成为享誉国际的舞星,妈,这句话我听过两千遍了。」
从女儿生下来那刻起,他就不断重复听着同样的话——
「你看,小洛的腿很长,一定是个辣舞好材料;你看,小洛的筋骨很软,一看就是可造之材;你看,小洛长得那么漂亮,将来一定会被誉为舞蹈精灵……」
母亲每次发现小洛一个优点,就要昭告世人。
「两千遍哪有多,我要再讲十万次。」关奶奶的得意要教全世界都看见。
「别跟妈唱反调。」拉拉丈夫的衣袖,以瑄凑到允淮耳边低语。
「妈有很严重的重女轻男。度度呢?」转头,允淮四处找小孩。
度度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生,四岁了,可看起来却有八岁的沉稳,当奶奶、妈妈在教姊姊跳舞时,他会在旁边泼冷水说:「跳舞能创造多少经济效益?」每每惹来奶奶的不满。
每当这时,爷爷会马上把他抱开,偷偷在他耳边说:「乖度度,爷爷知道你聪明,将来你长大,赚很多很多钱给姊姊办舞团好不好?」
这个家的男人和女人分两派,一组崇尚艺术,一组对创造金山银山情有独钟,幸而意见有再大差异,他们总能很快摆平。
「阿杰带度度出去,度度和阿杰的女儿小洁感情好像不错。」
阿杰结婚了,对象是那个要他采海芋的女孩,他们的女儿只比度度小六个月,却事事都要度度跟在旁边关照。
「阿杰的女儿看起来有点笨。」两岁走路还不稳,三岁说话需要度度帮忙翻译,这种笨女生,全世界还找不到几个。
「没办法,度度遗传你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包括喜欢笨女人。」以瑄微笑。
可不是,他放手聪明透顶的哥儿们,选择一无是处的笨太太,说他智商很高,大概没几个人肯信。
「仪卿要结婚了,下个月。妳要出席吗?」允淮说。
「为什么不?」
在允淮开刀当天,病房外,以瑄和仪卿相拥而泣,她们解除嫌隙,同心为允淮祈求上苍,赐他平安。
当然事后,仪卿还是对以瑄有相当程度的不满,她说,输给一个笨蛋,是她人生最大的挫败。
「仪卿说,她终于能体谅我的辛苦。」说到这里,允淮莞尔。
「你的辛苦?」他很辛苦吗?为什么从没听他提起?
「和能力跟自己相差太多的人结婚,是件极其辛苦的事。」揉揉她的长发,偏偏他对这种辛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