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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注意到他脸色的憔悴、没有人注意到他眼下惊人的暗沉……他的苦,又有谁注意到了呢?

  原本要扭转车钥匙的手顿住了,他吐了口气,伏在方向盘上。呼吸逐渐沉重,三秒钟后,再也无法自制地大吼出声。

  吼声包含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那是一种凄厉的,将五脏六腑中所有不满、所有被压抑住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的声音。

  他再也看不到他了,看不到俊那灿烂的笑容、那双有神的眼睛,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声音渐趋哽咽,他紧咬着牙,全身颤抖。

  两滴男儿泪缓缓从他半掩的脸上滑落,滴在他的西装裤上……

  两年后

  下雨天,几乎像是夜晚般黑暗的天空,让人倍感压迫……

  在几把黑伞的遮蔽下,棺木下了葬,工人吆喝着,铲土将它完全覆盖住,形成一个小丘。

  也就只是个小丘了,与他人没有多大差别。生前的荣华富贵,一瞬间,掩埋得干净。

  周颢成站在最前头,英俊难掩些微憔悴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冷漠地望着墓碑。

  “泰尔斯”董事长突然中风的事,发生在他六十岁大寿不久后。一夕之间,震惊了整个商业界,媒体更是大肆报导,三天两头便回顾一次这位业界大老的丰功伟业,从他是如何白手起家,到开创‘泰尔斯’在饭店业的宏伟气象,像在歌诵伟人似的。

  而这一切,并没有维持多久,周老爷子走得很快,就在媒体渐渐冷淡、他的消息渐渐减少后,便去世了。

  这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光景。

  他的丧礼,如他生前所愿地办得隆重,政商大老几乎出席,放眼望去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面子是够大的了,但一个死人到底能感受多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黄泉路上,生前如何叱咤风云也是枉然。

  周颢成在随从的护送下,坐进轿车后座,脸上有着淡嘲的冷笑。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呢?尤其是那些被权势所蒙蔽的人们,在死前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无助,应是更加强烈吧?

  可悲!

  他暗自冷哼了声,在心头烙下这两个字。

  父亲不会知道,他昏迷的那二十几天内,泰尔斯集团的股票不跌反涨,极大多数的分析师将泰尔斯评定为‘买进’,更吸引了不少外商争相投资。

  他们认为一旦由身为总经理的自己掌权,集团将会营运得更为完善。

  不可讳言,父亲的死,就各方面而论,都是一种解脱——父亲的解脱,也是自己的解脱。

  他的偏心、强势、对自己种种压制和恶意刁难,使得自己在得知父亲中风的那瞬间,即使千不该万不该,仍有一抹庆幸从心头滑过。

  身为一个父亲,除了物质需求外,他给他的,只有接近心灵层面的折磨,二十几年来,对他的苛刻举动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但在物质需求方面,他真的就不虞匮乏吗?事实上,许多应属于他的财产也被父亲所冻结了,他需要他的能力,却又极度恐惧他会夺权。

  父亲恨自己的理由,就如同他溺爱俊璇的理由是一样的——没有原因。

  这恨到底是从哪来的?这疑惑从年幼累积到年长,随着他渐增的冷漠,变得无知无觉。

  自己性格的阴沉、对人的强烈戒心,与被父亲长期不平等对待、打压有绝对的关系。

  而这已经是极为悲哀的父子关系,在两年前俊车祸身亡后,更显严重。歇斯底里到几近疯狂的老人,把这件意外怪罪于所有没关系的人身上,而自己,更是首当其冲。

  各种荒谬的指控,像利剑般一道道往他身上插。周老爷子强烈怀疑,是自己的长子密谋杀害自己的弟弟,因为觊觎其拥有的集团股份。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才是该死的那个!”

  父亲用各种恶毒、刻薄的话辱骂、诅咒他……逼迫着他将自己所有的知觉一层层关闭。

  他变得不具任何感觉,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全然的麻木……

  到了最后,对于俊的死,如此令他心痛、自责、以为会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痛,似乎……也完全没有感觉了。

  有一阵子,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活着……

  “总经理,请问您是要直接到泰尔斯去还是要回家?”前座的特助请示道。

  其实他想要劝总经理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总经理几乎没有合眼。在这混乱的时期能够稳住泰尔斯的情势,还要好好办理父亲的后事,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正闭目养神的周颢成微睁开眼。“几点了?”

  “下午两点了,总经理。”

  周颢成皱了下眉。

  下午两点,那表示极有可能遇上‘她’。但他实在累了,想要回到‘家’,不愿意到总经理专属的休息室小憩。

  鲜少人去过他的休息室,没有注意过那些他应该获得的福利,所以鲜少人知道他这个总经理当得多寒酸。

  “回家。”他像是受够了一般地说道,再度合上眼睛。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样比较轻松,‘面对她’,是他一直不想做的事情。

  俊死了以后,他便搬了出来,这里与原本的住处相比,当然小得多,但却让他暂时能够稍稍喘息。而喘息,也是他唯一需要的。

  大多时候,他都是接近凌晨才回到这里,并在一大早离去。

  一进门,周颢成习惯性地往客厅沙发看去。

  以往,他会看到一个衣服凌乱且喝醉酒的女人倒在上头。即使那样的情景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了,他仍改不掉这样的习惯,总是怀着一丝无奈与厌恶交杂的心情望过去。

  毕竟那样的情景,使他一向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第一次产生了震撼与痛苦。

  她,始终是他唯一能感受到心痛的理由。

  他微微一叹,突然被地上的一个闪亮物品吸引了目光。他稍皱了下眉,蹲下身将它拾起。

  是韵涵的耳环。

  他凝视了会,将它放入口袋中,脸上有极淡的困顿,随后径自倒了杯白兰地。惆怅恼烦的情绪满溢,但在他的脸上,只有瞬间的凝眉。

  “颢、颢成哥?”就在他要喝下第一口时,身后传来细柔如丝绢般的声音,试探地问道。

  周颢成拿着玻璃杯的手明显一顿,没有回头,在心底叹了口气,垂下眼,内心有些挫败。

  韵涵的父母亲,在俊走了以后,发生意外,没多久也离她而去。

  双重打击之下,她变得茫然,而他,是她唯一想得到能够帮忙的人。得知消息的瞬间,他几乎没办法相信,这样悲惨的事情会落在她身上。

  他立即派人去帮忙。办完后事以后,她生了场大病,整日昏昏沉沉,发烧、呕吐、不停地唤着爸爸妈妈以及俊,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毅然决然将孤苦无依的她带到这里。

  一来,是方便照顾;二来,他唯恐父亲会对她不利。

  因此他将她安置在身边,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照顾她。就连后来她的病好了,出门时,也是有人暗中保护着的。

  然而,他却渐渐发现,事情有时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的简单。

  他将酒一口饮尽,顺手将杯子洗净,放入水槽旁的架子上沥干,然后才低声问道:“我吵醒妳了?”

  这时她应该在睡午觉的,他进门的时候还特别放轻了步伐和一切动作,就是不希望让她知道他回来了。

  “不,没有。”她回答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怕他误会。平日冷凝的脸上这时却有着紧张和小心翼翼。“我、我起来有一阵子了。”

  “是吗?”他轻声道,转身,无法避免地对上身后那一双幽静如水潭、却染上一丝畏怯的眼睛,像往常般深深扣住他的视线。

  眼前的女子即便只罩着宽大的T恤、休闲裤,头发随意扎起、脂粉未施,仍掩不去她任何一丝美丽,而那双望着他的深遂眼眸……像是想要透露些什么似的。

  周颢成心头一紧,逼迫自己移开视线、抽掉思绪,举步往自己房间走去,与韵涵擦肩而过时,她却冷不防伸手轻搭上他的前臂。

  他停了下来,有些惊讶,但仍看着前方。

  “颢成哥,你……还好吗?”连韵涵有些迟疑地抬头问道。

  他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高大的身形带给她的既是安全感,却也是不敢随意亲近的距离。

  但此刻,他比平常阴沉的神情让她在意。

  他的亲人,已经都离他而去了呀……她知道那种感受的,那种寂寞得无法诉说的难受……

  周颢成微愣了下,仓促地望了她一眼。“我很好。”他将自己武装起来,没露出半点落寞,淡淡地抛下一句,便继续往前走去。

  他微抬起手,捂住胸口。那里,是唯一能诚实地感受到痛觉的地方。但这痛,多半缘自于她,已经积存多年,甚至有些麻痹了。

  他什么都不会说——他知道,一旦他决定说出来,那种累积过多的情感爆发,将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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