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才跑至巷口,又乍然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我——真喜欢你!”她大喊一声,酡红着颜飞奔而出。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被她那一声喜不自禁地呼喊给冻住心神,他如闻纶音佛语一般,久久仍回不过神来。
他早知道她喜爱他,可经她这么一喊,整个心竟快乐地像是要疯狂一样。
他咧着嘴笑着,放下头上纱巾,缓缓走至巷口,倚着一方矮墙儿,看着已经奔至左王爷身边之段云罗。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信因果。
若不信因果,他便没法子解释何以有人生于富贵之家、而有人贫贱至极。他只是不服气,不愿平白放不对左王爷的那股怨,了结恶因恶果。
可左王爷如今都成那副德行了,他还能再怎么怨呢?
若云儿要他放下,他便放下。她要他积福德,他便做。他信云儿,她只会让他更好。
司徒无艳凝望着她的眸光愈益多情温婉了——
他的云儿正从吴嬷嬷手里接过一方布绢围住口鼻,之后才倾身上前探了“那人”的脉息。
“那人”还在呕吐着,想来那味道实在骇人吧。
司徒无艳嫌恶地屏住呼吸,才想别开头,却在见着段云罗在阳光下闪着慈悲脸庞,自惭形秽了起来。
当年,在他最病弱之际,她便是这般无悔地照顾着他吧。
若不是她的菩萨心肠救了他,他们也没法子修到今日之完满。而他方才竟要她弃了那菩萨心肠,置左王爷子不顾……
司徒无艳心里激动着,记挂着一旦回宫后,便要找个黄道吉日正式将她迎为他的妻。
他虽担忧自己身子,可她更记挂啊,她一定会有法子让两人携手至老啊!
相较子那方司徒无艳心里之喜不自禁,在另一方正握住左王爷手脉看诊之段云罗,脸色却是益发地惨白起来。
段云罗深吸了口气,扣在左手爷腕上指尖再度紧了紧脉。
这回,冷汗潸潸地湿了她后背衣衫。
若左王爷得的仅是伤寒,那脉象本该是浮紧,可他的脉象中却又掺着微脉及涩脉……
段云罗看着左王爷呕吐之后又腹泻的身子,她脸色益发惨白了。她想,左王爷染上之症是——
霍乱!
“你快回去……快回去……”段云罗蓦地起身,朝司徒无艳方向狂乱挥手。
“他怎么了?”司徒无艳皱着眉,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
段云罗不敢大声吼叫,怕扰了民心,只得先让吴嬷嬷代为到他身边传话。
只是吴嬷嬷一听她的话,腿差点都软了,只得扶着两边房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到司徒无艳面前。
“公主要我告诉您——左王爷得了霍乱……”吴嬷嬷说道。
司徒无艳蓦抬头,瞪向全身仍颤抖中的段云罗,他心里一沉,大跨步地便走向她身边。
“你快离开!”段云罗发现无艳竟朝着自己走来时,她惊慌地发出近乎尖叫之声。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司徒无艳扣住她的手腕,拽起她便要一同离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走?!”段云罗被他扯起身子,却是用尽全身力量在抗拒着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苍白脸孔瞪着她身后那个已近半昏厥之左王爷。
“前年有个村庄,因为霍乱而死了百余人……”他嗄声说道。
“所以,我更得留下来避免如此憾事再度发生。御医师傅传了些方子下来,我得告诉京城里大夫。倒是你!”
“我没那么病弱……”
他不悦地才开口,她便又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你回去!一来是担心你身子;二来,也是要你快点替我拟个诏子。这病若控制得宜,一个人也死不了,可一旦传开来,整座京城都变成死城,也未尝不可能。”段云罗急得连说话口气都急促了起来,小手抓得他双手虎口都泛了红。“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且整个朝廷除了我之外,也只有你有这般权力了。”
“诏子里要写什么?”司徒无艳问。
“要医署今日便在京里隔出个幽静区,并将这十日来疑似染了风寒,且有腹泻和呕吐者,全都送至医署检查。”
“我会盯着他们办好这事。”
“还有,发旨下去,要四处张贴公告,让京城人记得多洗手,食物要彻底煮熟才进食,特别是海里食物。还有,不许任何人喝生水……”
司徒无艳方才在客栈里喝的那山泉水,不也是生水吗?
段云罗蓦然止住了话,和司徒无艳对看了一眼。
司徒无艳眼眸冷黝,像是任何事都不会再让他慌乱了一股。
段云罗却焦急地跺了脚,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有事的。”司徒无艳握住她的肩膀,要她稳住心情。“我若有事,也会第一个通知你。”
“那么你快回宫,若身子有任何不适,便尽快告诉我。”她定定地看着他,连气都不敢喘。
“我会的。”
“那你快回去,记得待会儿先将手洗净再上路,毕竟我方才碰过左王爷。”
“你当真不同我一起走?”他不死心地又问一次。
段云罗乞求地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体谅她心情。
司徒无艳摇头,也只能叹息一声。
谁要她有着这么一副柔软心肠呢?罢了,若他快些回到宫里处理完所有事务,便能快些回到这儿陪着她吧。
“宫里事情,你莫担心,我会处理妥当。我也会让更夫打更时,顺便把你方才说的公告,在城里说上几天,务使霍乱之症得到最好控制。”
简单言毕,司徒无艳便头也下回地转身离去了。
而段云罗望着他清瘦背影,心里突如割肉般地撕疼着。
她上前一步,想唤住他。
可她不知道有何理由能唤住他,只得咬住唇,静静地看着他纤长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远。
她只是因为过分在乎无艳,而没法子放心吧。段云罗在心里付道。
可无艳这事也不是她此时担心,便能马上解决之情形哪。况且,她现下有着更需要操烦之事要处理啊!
段云罗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左王爷一眼,此时除了救人之外,当真也没法子再多想什么了。
但愿众人平安那!
第9章(1)
段云罗一忙这霍乱之事,竟是整整七日未曾再见着司徒无艳。
这日,京城里已是疫情控制得宜。
盏灯时分,段云罗拖着疲累身子,在医署里梳洗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衫后,这才回到宫内。
她知道现下自己地位不同,不该事必躬亲,可要她放着疫情不管,她实在是做不来。
这段时间内,朝纲之内幸而有司徒无艳为她掌政处事。
每日,他都会派人至她身边,向她简要提些朝中发生之事及他所做处置。幸好老天爷让无艳陪在她身边,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如今会是如何地心力交瘁。
段云罗才进宫,也没力气如平常般走路至寝宫。
她踏上女宫们备好之小轿,倚着软枕便合上了眼,一路在轿夫们摇摇晃晃之下,竟忍不住打起盹来。
小轿停在寝宫前,段云罗这才蓦地清醒过来,她眨着眼,一时之间竟弄不清自己人在何处。
“恭迎女帝回宫。”女官为她撩起软呢轿帘,笑颜相迎。
段云罗扶着女官手臂,缓缓步出小轿。
轿外烛盏将黑夜里照得亮晃一如白昼。
“全都平身吧。”段云罗对着两旁弯身作揖宫女们说道,目光朝寝宫看了一眼。“摄政王在哪?”
“回女帝,摄政王这几日都在寝宫里处理国事。”几日来,负责传讯之女官恭敬禀覆道。
“他身子还好吗?”她最担心这事。
“摄政王神色极苍白,但他坚持不让任何大夫诊脉,说是要等您回来。”女官说道。
段云罗眉头一皱,旋即加快脚步,转身走往司徒无艳寝宫方向。
“怎么没让人禀报我他身子状况不好呢?”段云罗抿紧双唇,满心的着急让她几乎小跑步了起来。
“摄政王说若是让您在宫外知道了这事,您心一慌,便没法子救更多人,他不许我们多嘴。”女宫一想到摄政工说话时之凛厉神色,便开始额冒冷汗。
段云罗飞快走过摄政宫与她寝宫间的穿堂,冷冷过堂风吹得她寒毛直竖。
她咬牙忍住一股颤抖,撇去心头无名恐慌,快步走入摄政宫内。
“拜见女帝。”几名宫女站在正门边,一见着女帝,全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神态。
段云罗见状,心里便先担忧了起来。
无艳身子铁定出了状况……
“摄政王呢?”段云罗问。
“正在宫里歇息呢,小的立刻去——”
“别吵着他,我自己进去便是。你们先去将那座石屋给烧热,里头先放些艾草、香白芷。宫内这几日,可有依着……”
“宫内都依着您所交代的,日日以艾草熏烧着,每人皆勤洗手、不饮生水。”宫女同声说道。
段云罗一颔首,轻声交代道:“一会儿没我命令,谁都不许进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