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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果然闭嘴了。

  「……」美里也不叫了。

  宫蔚南看她脸色越来越红,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蠢了。

  她问:「很幼稚吗?」

  他瞄着她。「是很幼稚。」

  「你们都好幼稚!」

  喝?!哪来的天音?他们吓得往发音处看——

  看见昆伯叼着烟,蹲在草堆,面前还放着吃了一半的便当。也不知道边吃饭边欣赏他们吵架多久了。

  昆伯懒洋洋地弹了弹烟灰,布满皱纹的老脸浮现笑意。「费小姐那一招教教我,卡什么基?」玩心一起,他跳起来也喝啊蹲马步,做发功姿势。「啊!这样,有效吗?这很流行吗?我要跟我孙女玩……」

  欲哭无泪,美里瞪着昆伯,嘴角颤抖,讲不出话。看老昆伯装可爱,真想一枪毙了自己。刚刚她也对宫蔚南这样喝啊吗?呜……

  宫蔚南也好不到哪去,他很窘,撇下美里,急着离开现场。

  糗爆了,他老板效,竟让昆伯看见他跟个女人幼稚地在互掀疮疤,乱吵架。他的过去,可是农场禁忌,没人敢提,也没人敢问他为什么离婚。因为常摆臭脸,拒人千里外,少跟员工哈拉,筑起超级防火墙,就是不想让人靠近,走到内心去,会一不小心勾动他的情绪,探触到他封闭住的伤口。可恶,太轻敌,低估了费小姐。

  他忽地停步,仰望被白千层铺盖的天空,凝视枝叶间闪烁的光影。他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叹息。费美里竟然几句话就攻破防火墙,撕开疮疤,命中要害。

  仰望枝叶间点点的银色闪光,他流汗,有些晕眩,心很浮躁,气息紊乱,他麻麻地,又有点莫名兴奋感。痛快吵过架后,怪哉,好像一下把心结扯开……像一个怀着的烂脓包,被针挑穿,以为会很痛,但怎么这样舒畅啊……

  费美里、费美里……宫蔚南呆住了,是什么,逐渐苏醒,在体内蠢蠢欲动?

  当他正迷惘时,身后突然一声喝啊,小腿剧痛,人往前扑倒在地。

  「哈哈哈、又被我踹了吧?」美里追来突袭。

  宫蔚南双手撑在地上,回瞪来人,看见顶着妹妹头的费美里,笑得很淘气,踹过他的右脚,还停在半空示威,双手比着武打架势。

  「怎样?还敢跟我吵吗?」

  「……」气馁啊,可恶,堂堂男子汉竟败给一个妹妹头。可是看她笑得那样开心,输的感觉还不赖嘛!

  「很好,很好。」他站起来,做个发威动作,作势要追她。

  美里呼吸一窒,转身就跑,一直哈哈笑。

  大吵后,他们心中郁结打开,忽都轻松起来,友谊伴随莫名情愫,悄悄开始滋长……

  第六章

  美里在农场的生活,好逍遥啊!

  连餐厅大厨对她好,知道她爱收集种子,每天都把料理时刮除的果菜种子,洗净了送给她,于是她一抽屉都是处理好晒干了的种子。拉开抽屉时,种子滚动,喀啦啦欢呼,仿佛吵着要她快点将它们种下。

  天晴时,郑宇宙跟苏飞雅要是在的话,大家吆喝一声,去溪边玩水。或有时,郑宇宙忙着跟苏飞雅拥抱大自然,享受两人世界。宫蔚南就跟美里,带阿威去草坪放风筝。三个人,像一家人,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宫蔚南那张扑克脸,渐渐有了笑容,费美里则胖了三公斤,容光焕发啊!

  因为想开农场,美里常主动参与宫蔚南的工作,跟他和昆伯去果园,去菜圃去巡稻田。不管她问宫蔚南什么,他都毫不藏私地告诉她,回去后,她就通通记在笔记本中。

  另一方面,她也透过网路联系,相中三处农地,和仲介书信往返讨论农场地点。又学着该怎么申请营业执照,准备要送件的相关资料……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看着宫蔚南,有时望着小阿威,美里心底的内疚和罪恶感,逐日壮大起来。

  有一次,午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宫蔚南平日跟种苗商家叫货的簿子,就搁在茶几上。她偷回房间,抄录几个重要资讯,那天,罪恶感压得她呼吸困难,醒到天亮。

  美里不明白啊,学着自私自我地积极实践梦想,但为何心里不舒坦?甚至常作恶梦,梦见宫蔚南跟她反目,骂她阴险卑鄙。

  唉,有时美里恨自己烂好人个性,干么内疚呢?大家不都很自私的吗?姊姊不也是对她这妹妹好自私?那为什么她这么容易有内疚感?顶多农场不要开在游翼附近就好了吧……这样安抚自己,还是有罪恶感。

  结果,相中的土地,一直下不了手,弄到土地仲介翻脸。

  「妳到底有没有要买啊?」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午夜梦回,美里骂自己软弱。究竟在挣扎什么?难道真想一辈子当农场解说员?赖在这混到老?可怕是,她竟觉得那样好像也不错。

  但这不是她的农场,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见鬼的,为什么这么有归属感?住得太舒服?过得太逍遥了?

  星期一美里休假,黄昏时,下山见了土地仲介,看过仲介给的土地资料,决定将农场开到远一点的地方,避开游翼,她相中花莲一处农地,请仲介议价。

  回来时,想到阿威,买了奶油蛋糕,还有麦当劳炸鸡,到家后,跟阿威坐在屋前阶梯,望着夕阳,吃得不亦乐乎,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怒吼——

  「我说过不要给他乱吃东西。」阿威吓得捧着的蛋糕摔烂在地。

  美里回身,看见宫蔚南铁青的脸。「干么这么凶嘛?小孩子偶尔吃吃炸鸡蛋糕啦,巧克力糖啦,有这些东西才叫童年啊。」

  宫蔚南抢走炸鸡,可乐没收,蛋糕也收走。「要是让我再看见妳让他吃这种东西,妳就给我滚。」

  「喂,他才吃一点点,有那么严重吗?」

  「妳懂个屁!」他火大地吼:「搞清楚,他是我儿子不是妳的,混蛋!」他吼完,转身进屋子。

  「什么嘛,凶什么凶。」美里被他突然暴躁的口气吓到了。

  「阿姨,妳不要生我爸的气,我不吃,我没关系。」

  「奇怪了……」美里问阿威:「他为什么对你吃的东西这么要求?难道你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吗?」还以为是在山上不方便买。

  阿威眨了眨眼睛。「因为那些是垃圾食物嘛,我爸爸喜欢我吃天然的健康的东西啊。」他笑笑地。「阿姨,妳不要气他,其实我爸人很好,他好可爱的。」

  可爱?美里失笑。「一点都不可爱,很专制,很难沟通。」亏她最近对他的印象好了点,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一样啦,蛮横无理的大沙猪。

  「真的,他很可爱,你们两个很像。」

  「乱讲,我们哪里像了。」

  宫蔚南倚在后门边,对着一株年老的白千层树发呆。

  「我很过分吗?」他问老树。就像过去每一个寂寞时分,无人商量,总是对着老树说话。「唉,你也觉得我太过分?」抚了抚粉白色树皮,惹她生气,他心焦如焚,忽然想起郑宇宙常抱怨的——

  「农场经营得越来越好,你的个性却越来越差。」

  郑宇宙从不管事,只负责来玩。郑宇宙有总裁爸爸撑腰,每天大可游手好闲,到处把妹,风花雪月。不像他,跟老父失和,又离婚带着幼子,好不容易将农场经营好,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好怕失败。压力如影随形,直到美里闯入他的生活……

  「但我不能喜欢她,对吧?」宫蔚南忧愁地问老树,老树无言,只是沙沙地晃荡着枝椅。

  「她不值得我信赖。」但是……怎么心房失守?骂她几句,心里竟这么难受。他知道美里没恶意,他知道美里一定觉得他蛮横无理,小题大作,但阿威是他的命啊……发脾气后,他心里不平静,又拉不下脸道歉。

  宫蔚南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有机蔬果,做了三明治。想了想,又煮了咖啡,放在餐盘,拿到屋外。

  他猜他们被骂了心情一定很差,想藉亲手做的食物,代替说不出口的歉意。可是,他们哪有心情差?不,他们早把他忘得老远。

  一走出屋外,就看美里和阿威,双肘搁桌面,身俯在桌上,两人叽叽喳喳讨论,不知忙看什么,看得好专注。

  宫蔚南好奇了,也凑过去看——

  原来他们正要画画。桌上十几支色铅笔,一个简易的削铅笔器,一张空白纸,上面落着削下的色铅笔屑。一圈圈,齿状色轮,有红有蓝有紫有黄色,他们就是在贪看这些削下的笔屑,还认真讨论……

  「真的很漂亮。」美里赞叹,捻起一圈蓝的,在夕光中看。

  「我以前都没注意,被妳说了才发现漂亮喔,我觉得粉红色很炫!」小指头,戳着粉红圈圈。「这个让我想到妳的爆炸头。」

  「噗……」美里哈哈笑。「真有够丑喔,那时候阿姨一定中邪了,被鬼打到,才会想不开,把自己搞得像粉红色贵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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