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羽和柯英杰从小学便是同班同学。
柯英杰自幼体弱,从小沉默寡言,总爱背着一本厚厚重重的书猛啃。柯爸虽替儿子取名为“英杰”,可是他外表一点也不显得英挺,也不像个豪杰,他有着过于单薄的身子,白净消瘦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过大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营养不良、懦弱胆怯的书呆子。
这种人通常在学校很容易被捉弄欺负,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张鸿羽这个活泼好强、正义感十足的人,便会上前去主持正义、锄强扶弱。
但柯英杰从来没向他道过谢,虽然张鸿羽心里嘀咕,却总是一回头就将这事给忘了,反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有一次他赶不及,惊见柯英杰虽然右脸有些淤青,那些恶人却也躺了一地,个个哀哀叫痛、哭爹喊娘,那时他方知人家根本不需要他无谓的正义。
后来混熟之后,他才知道柯英杰的爷爷是太极宗师,知道这孩子体弱,便拉着他一起练拳。几年下来,柯英杰的身体逐渐好转,可是因为先天不足,所以当时看起来还很瘦小,后来长期十几二十年的练下来,如今柯英杰虽然还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其实那在衬衫之下的胸膛,可不比他这个健康宝宝差到哪里去。
三年前,柯爸大病一场,柯英杰从美国回来探病,之后便干脆留下来没再回去工作。开了两个月后,他和张鸿羽在一次聊天中谈到台湾商界,聊着聊着,不知怎地就聊到了创业,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当天晚上两人便决定自己当老板,经过几个月的布署规画,一切便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靠着柯英杰的脑袋和张鸿羽的人脉,鸿英软件开业三年以来,虽时有困难,但都能顺利度过。
想当初一开始创业维艰,两人几乎每日工作超过二十小时。所幸努力皆有报偿,近一年来公司营运稳定,他们才能稍稍的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够正常上下班了。
前方车阵才移动了一下,却在张鸿羽到达斑马线前亮起了红灯。
他停下车,看着人们急急忙忙的过马路。
电台正播放着一名当红男歌手所唱的流行歌曲,歌词一开始充满着对爱情无奈的抱怨,第一句就让他嘴角不觉上扬。
“都是你的错?!”他好笑的重复,越听到后面,他就越觉得这首歌很能满足大男人的心理,也满足了小女人的虚荣,实在是厉害。
蓦地,思绪被眼前所看到的一辆突兀的轮椅打断,他看到轮椅上坐在一名长发女子正缓缓过着马路,汹涌的人群似被她分开,不少人对那女子投以同情的目光,更是纷纷避开了轮椅至少三十公分以上,就好象她身旁罩了个透明的玻璃罩般。
人群来来去去,他一直看不清她的全貌,但越看就越觉得她很面熟,直至她越来越近,经过了车前,瞬间,他看清楚了她的容颜,猛然想起了这女子是谁。
他立时吓了一跳,错愕与震惊堆满了脑海。
怎么是她?她怎么会……怎么会坐在轮椅上?
五年前的车祸突地跃入他脑海。
不会吧?那个可能性让张鸿羽的脸一下子全无血色,但是现在一想起来,当年事后所有不对劲的迹象,似乎都因那张轮椅而有了模糊的答案。
脑海中快数地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是越想越不安,只能死盯着她。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张轮椅,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的背影缓缓远去被淹没在人群中,他紧握着方向盘,任凭那可怕的猜测占据心神,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
“叭叭!”后头的车子按了两下喇叭。
张鸿羽震了一下抬头一看,只见灯号已由红转绿。
他瞥了眼她消失的方向,一咬牙将车回转到对街停下,匆匆忙忙的下车寻找她。
不行!他一定得问清楚。
他拨开人群,来回在街上寻找那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脑海中浮现了这段往事--五年前他出院后,公事私事一窝蜂的冒了出来,他一忙竟忘了打电话去和刘少君联络赔偿事宜,就算偶尔有冒出那念头,他也以为反正她若心急应该会主动联络他。没想到一星期过去,她却无声无息。
他越想越不对,在百忙中抽空打了通电话到南区业务部,没想到却听到南区的人说,她突然辞职了。
虽是满脑子错愕,但当时他正在谈一件大案子,根本空不出时间去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未加思考只单纯的以为她另谋高就了,应该过一阵子便会送请款单过来给他,所以又一头栽进了公事中。
可是,就在一个月后,当他以为万事太平时,修车厂通知他去拿车,当时他不经意地和车行老板聊了几句,老板直夸他福大命大,车头烂成这样竟然还能保住一条命。张鸿羽是越听越不对劲,他也记得当时的冲击力很大,昏迷之前还曾见到福特的车头撞到了电线杆,她应该伤得不轻才是。
他连忙去找那位警员询问,那警员只说,车子的情况的确很糟,但对方并没有提起告诉,甚至也没和警方联络,大概人没怎样才对。既然她也没和他联络,可能不想计较了。
不想计较了?!现在有人会这么好心?
她好心,他可会良心不安,那女人至少也得让他赔一下修车费才行。于是他辛辛苦苦的从人事室弄来她的地址,想去拜访她一下,岂料她的邻居竟说她搬了。
他叹了口气心想,干脆等哪天碰到她再谈好了,反正这女人能力特强,似乎天生是吃这行饭的,应该不久后便会让他在商场上碰到。
然后就这样一年两年过去,竞争激烈的商场上不见她的踪迹,他虽抱着狐疑和不安,但在堆积如山的公事和忙碌的生活中,他逐渐淡忘了这件事;偶尔他会想起那年夏天发生过的小插曲,但随着时光一年又一年的逝去,想起的次数也就少了。
然后他离了职,开了公司,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他几乎将这件事给忘了。
张鸿羽喘着气在街口张望,夜晚的台北街头处处是人,却不见那应该格外明显的人影。
他沮丧的回到车上,知道要是不将这事给弄清楚,他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他早该想到她当时那样突兀的离职、搬家很不正常,加上她后来的绝迹于商场该死,那张轮椅解释了所有的事情。
老天!看到她竟坐在轮椅上,将他当年所有的罪恶感和不安一古脑儿全翻出了心底。如果她的残废真是当年的车祸害的……
张鸿羽将头抵在方向盘上,在心里咒骂。
他一定得找到她,把事情问个明白才行。
※ ※ ※
一星期后。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张鸿羽就见录音机的灯号亮着。
他将按键按下,一名清亮的女音传来。
“张总,你要的资料我传过去了,记得去收Email,还有,余款请记得汇到辰天的户头。就这样,没事了,拜!”
他听了忙开了计算机,上网收信。一星期前他托多年前在蓝星认识的朋友查了刘少君的资料,却不得其法,昨晚正在烦恼时,无意中向柯英杰提及此事,柯英杰一道电话竟联络上了辰天保安的人,没想到这些人效率如此卓越,今日便有了消息。
打开电子邮件信箱,一长串的资料跳了出来,底下还有几张刘少君的近照。
他细细的将那些资料看个清楚,上头记载她果真是在五年前残的,虽早已料到,但他一颗心还是沉了一沉,益发觉得心头越来越重了。
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她毫无笑容,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另一张她双眼低垂,似在专心的听着坐在她身前的女子说话。
她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里透红,而是青白得毫无血色,像是几年未照阳光,而且很瘦,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多年前的她不说话时只是让人觉得严谨,如今她却显得阴沉。
突然另一行资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完越发自责起来。
她本有未婚夫的,而且打算在那年秋天就要结婚,却因为那场车祸,对方取消了婚约。此外,她才刚升南区经理,又因为那场车祸,让她不得不辞去了工作。
她原本有大好前程的,美满的人生正要在她眼前展开,但全都是那场车祸,让这些全烟消云散了。
张鸿羽在计算机前紧蹙着双眉,两眼直瞪着屏幕上她的照片,脑海中不断反复想着,她当年为何不来找他?她该要他负责的,他是肇事者,不是吗?为什么她反而跑去躲起来?
为什么?
视线落到最上头她的基本数据上,他记下了她的地址,抓起外套转身出门。
想不出来的事,干脆直接去问她。不管怎么说,若是当年没出这场车祸,她的成就不会比他差,这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