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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他,看不见这些,看不见一切。

  当然,大部份的东西他可以经由触摸在心中描绘它们的形状,经由双耳来聆听万物的声音,经由鼻子来嗅闻味道,但他依旧是看不见的。

  这让他既烦躁又沮丧,无法具体的在心中描绘一件事物的形像让他觉得挫败异常。可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在瞎了二十多年后,他以为他早就摆脱掉那些情绪了。但自从她出现之后,这种种不稳的情绪便一一涌现,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其实她是最容易教他辨别出来的人,因为那股药香味,他人在大老远便知道她大概在什么地方,然后双脚便会不自觉的往那方向移动,两耳也会高高竖起想听她那软软的南方音调;等他真的抬脚走了几步,便又会立刻想起那天的对谈,然后那股恐慌便又会教他突然停下。

  不是没接触过姑娘家,他却对她有着更深的好奇。

  那位白姑娘身边有种恬淡静逸的气息,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接近,却又不敢,所以对她的印象便一直停留在她不高,身子又瘦又轻,手很软,声音很好听,身上总带着药香上。但这不够!不知为何,他渴望知道她确切的形体。

  她就在那里,可他却觉得捉不住她如此真实却又虚幻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但她的确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看透了他,直切重点。那是他极力隐藏的黑暗,是无人可以碰触的禁地。所以他刻意避开她,因为害怕。

  曾经他释放过,在一次强盗打劫的意外中;他听闻人们的惨叫受到刺激,便失控了。满天的血红、刺耳的惨叫,一幕又一幕诡谲的画面是如此的模糊却又怪异的清晰,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知道他释放的后果令人无法承受。

  当他在靳雷的阻止下清醒过来时,只闻得满室血腥,逼得他几欲发狂。原本他是使剑的,那次之后,他再也不碰任何兵刃。

  “剑乃两面刃,使剑者必要具有仁心,否则剑一出鞘,必同时伤人亦伤己。”这是十多年前师父教他使剑时说的话,他却一直到那次意外才懂。

  不久后,师父派人送来紫玉萧,只道:“江湖险恶,不欲伤人,便以萧使剑招吧。”

  于是紫玉萧成了他的标记,防止别人伤害他;更重要的是--防止他伤害别人。

   

  来到风云阁的第七天,晓月确定江湖上如此多的传言,至少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风云阁的宋三爷的确是个守信重诺的君子。

  即使她踩到了他的痛脚,这男人还是在那天早上便派人南下洞庭设置转运站,而且明显的不是为了她的医术--因为他从那天起便躲着她,摆明了不想治好失明的双眼。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不想治好自身病痛的人,但却是首次有病人如此的避她唯恐不及。好笑的是,她来长安是专程替他看病的,没想到她的头号病人不领情,却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大堆其它的病患。

  刚开始她不过是见城东米行的管事葛大叔着了风寒,便配了副药让他服用,跟着第二天又帮厨娘治好了她腿酸的旧疾,当她第三天起床一开房门,便吓了一跳。

  只见门外竟了四、五位风云阁的家仆,个个不是小病便有大痛,她诧异之下,仍一一替他们看诊,然后开药。

  第四天更夸张了,连东西南北四大分行的人都来了,有些还是扶老携幼的,她药箱里的药材到中午便不够用了,还得请人去药铺拿药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是从早到晚都在帮人看诊,差点把那真正的主角给忘了。直到今儿个正午,当她帮最后一位患者看病时,秦冬月正巧来找她,她见到这位爽朗的大夫人,这才“顺便”忆起了宋青云。

  “我还奇怪为何这些天不见你人影呢,原来你忙着替人看诊呀。”秦冬月好奇的杵在她身后弯身观看。

  晓月因为太专心了,还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大夫人。”那不小心从木梯上跌下来导致右脚骨折的家仆见到秦冬月,忙以手撑椅把起身问候。

  “坐下!”没想到秦冬月和晓月见状竟异口同声的板起脸开口。

  那家仆给骂得愣了一下,倒是这两个女人同时对望了一眼。

  “都站不稳了,你还起来做啥?叫你坐下听不懂呀!”秦冬月见那人还愣着,忍不住又骂。

  这次他立刻坐了下来,不敢稍有迟疑。

  晓月这才继续替他脚骨正位,然后拿木板替他固定,秦冬月则在一旁帮忙。

  “好了,这样子就可以了。你拿这副药回去煎熬一个时辰,早晚各服用一次,三天后再过来给我看看。记得这三天尽量不要以伤脚施力,知道吗?”晓月递给他一副药,仔细交代。

  “知道了,谢谢白姑娘。”家仆连声道谢,才撑着木杖回去了。

  秦冬月见状突然蹙眉问:“白姑娘,你都没和他们收医药费吗?”

  晓月闻言呆了一呆,冬月见她那样就知道她的确没和这些人收钱。她看向那几乎已空空如也的药箱,又问:“你该不会连去药铺拿药的银两都是自己出的吧?”她就是听到有人去药铺拿药,她这管帐的却没收到药铺老板的帐单,所以才会来晓月这里看看的。

  “呃……嗯。”晓月不安地轻点头,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就知道!秦冬月真是服了这小姑娘,“你替人看病怎么不向他们要诊金呢?白忙了大半天,赚不到一文钱也就算了,竟然还倒贴,这种赔本的事你也干得下去,有没有搞错啊!”

  啊,她这是在帮自己打抱不平吗?晓月呆呆的看着她,半天反应不过来。

  “好人可以做,但是要量力而为。我问你,你现在身上还剩多少银两?”

  晓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不察便乖乖回答:“三、四两吧。”

  “你本来是来这儿替青云治病的,可条件是要他娶你是吧?但这种糟蹋姑娘家一生的事青云又做不出来,偏偏他又不愿让你治眼,这几天躲得可远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如果青云死都不愿治眼,你剩这点盘缠,拿什么回洞庭去?

  ”秦冬月看不过去,努力说教。“我告诉你,女人呀,要为自己打算。当然如果你真的没钱回家,咱们也不会真让你流落街头,可是靠人总不如靠己。若是青云不但愿意治眼还要娶你,那你身上没钱也是没关系的。可是不管怎样,身上有点钱总是好的,像我老家那儿就有句名言:有钱不是万能,但没钱可是万万不能。何况这风云阁的人每月皆领有月俸,又不是付不起医药费,这前面的银两我这次就帮他们付了,下次要记得和他们拿药钱,知道吗?”她说着便拿了一锭金子给晓月。

  “知道。”晓月听到最后嘴角已经微微扬起,她从来没遇过像这位孟夫人一样的女人。

  瞧孟夫人说得口沫横飞,竟然是怕她没和风云阁的人要诊金,还亲自送来之前买药的银两,不像一般大户人家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见她收下金子,秦冬月才露出笑脸,随即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说白姑娘,咱们也就别姑娘来夫人去的,反正横竖你暂时都得留在风云阁,搞不好以后还会成为弟媳呢,干脆我以后就直接喊你晓月,你便唤我冬月就好了。你瞧我们俩名字里都有个月字,多少都算有点缘份,你就别那么见外了……重点是,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刺激青云恢复幼时记忆吗?这会儿你住风云阁东边,青云却远远住在西边,他又躲得不见人影,这样怎么治呀?我看你干脆也搬到西边云楼去住好了。”

  “这……不太好吧。”晓月有些为难。宋青云明摆着躲她,她怎能就这样搬过去。

  “难不成你们就这样卡着?任凭你医术再厉害,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替他医眼、刺激他复明?人家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嘛!”秦冬月牵起晓月的手便往西边云楼走去,还不忘指示下人将她简便的衣物药箱收一收,送到云楼。

  晓月本还要说些什么,但想想秦冬月说的也有些道理。越早试着刺激宋青云,他复明的希望便越大--虽然她从未遇过这种病患,对这样的方法没什么把握,可若连试都不试,他更不可能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而且说实在话,她也不怕名节受损。一是因为她本就是抱着要嫁他换取君山村民安全的主意;二是她这些天早了解到,如果这世上真有“君子”,那便非宋青云莫属了。

   

  她人还未到楼下,宋青云便知道了。

  几乎是立即的,他有股想逃的冲动;但该来的总是要来,他随即为之前那怯懦的想法感到好笑。再者来者可不只一人,光听那脚步声,他便认出来另一人是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嫂子秦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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