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没有因为灭了那群强盗而有些许的得意,或是一副施恩的模样,也未曾要求村人的感谢,他只是守着兰儿,不假他人之手的照顾着她。
是以,她知晓他并不在乎那些如过眼云烟般的东西,他只在乎兰儿,那位三天来躺在病床上挣扎求生的姑娘。
年过半百,她至少还有这点识人之明。所以她三天来并未开口要他谨守礼教,只是她怕兰儿要是再不醒,纵使他是铁打的,怕也会不支倒地。
望着桌上他未动分毫的午膳,陈大娘本想劝说,但见他坐在床边动也未动的身形,她还是叹了口气,端起木盘识相的退了出去,将门轻掩。
现下她只希望兰儿能安然存活下来,不然教这双有情人情何以堪?
老天爷,你可得开开眼啊!
醒来,便代表她还活着;而她——不想活着!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既然还能睁开沉重的眼帘,便表示此生还未完结,当然事情也就不如她意了。
可这一睁眼,是否代表了未完的噩梦将持续上演?那条一再抽打在她身的长鞭可会再度落下?
背光的高大黑影映入眼帘,她只意识到她还没死,还没解脱。
瞬即,她用尽全身的气力从胸肺发出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忙不迭地爬起向后退,慌乱害怕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能自由移动,也没发现她正在温暖的床榻之上,她只是拚了命的踢打那想靠近她的巨大黑影,害怕的哭叫。
“走开!走开!不要不要过来!”她吓白了脸,不断的用受伤的手脚踢打着,本已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因剧烈的动作而扯裂,鲜血直流。
赫连傲被她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反应吓了一跳,趋前想安抚她却被连踹了好几脚,他的身上也因此沾上了她小脚伤口上的血,右脸也被她的指甲抓伤。
虽然声音仍然沙哑,但她还是一再的大叫和做无谓的挣扎。几道伤口相继被扯裂,他见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依然大力反抗,只得上前制住她踢打的手脚,低吼一声,“住手,你这个笨蛋,是我!’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兰儿害怕地紧紧闭着双眼持续哭叫着,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的双手虽然被他抓住,脚也被他压着,但她仍不断的扭动身子还想反抗。
紧抓着她手腕的大掌感觉到湿热的液体,他知道她的手腕也在流血,可兰儿依然没有停止挣扎的意思。他火大的咆哮,“妈的,不要再动了!不准动!”
那句命令让她下意识的停止了挣扎,似乎被那巨大的音量和怒气吓着了,她整个人僵住,可是仍不住颤抖着,泪水直流。
.她的停止挣扎一点也没有改善赫连傲的情绪,只是让他心情更加恶劣。
可恶,她竟然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
“笨女人,张开眼睛,看着我!看清楚点,是我,不是那些强盗:“他怒不可遏的说。
兰儿闻言并没有张开眼,反而死命的闭着,然后不停地发抖。
见她那副德行,赫连傲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切齿的命令,“把眼睛张开!”
那音量又让她吓了一跳,全身一震,等了好一会儿,那沾着泪珠的长睫毛才缓缓上扬。
那黑色巨大的人影映入眼中,然后慢慢清晰起来,她看到了一对冒着怒火的双眼、火冒三丈的表情,跟着才终于认出眼前的这张脸是石头。
“看清楚了没?是我!你这个笨蛋!”赫连傲确定她不会再弄伤自己后,才忿忿不平的松开手起身,气兰儿竟然将他看成那些伤害她的强盗。
松脱了他的束缚,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兰儿才慢慢恢复过来,认知到她脱离了那场梦魇,不会再有人鞭打她了,她安全了,安全了……
她眼中的泪没有因此停歇,反而如滔滔江水般汹涌泛滥。她曲起膝,紧紧抓着被褥呜咽,不敢相信那场噩梦真的结束了。
赫连傲拿来干净的清水和布巾要清洗她扯裂的伤口,他本想叫她不准哭,但怕旧事重演,所以只是一言不发的冷着脸帮她处理手脚上扯裂的伤口。
该死的!他本来打算从今以后要对她好一点的,偏偏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他脸色难看的清理包扎她的伤口,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发抖,每次当他触碰到她时,她就会僵住,然后抖得更厉害。但因为她本来就在发抖,加上他正忙着在心底咒骂自己,是以迟钝的赫连傲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
最后,兰儿终于因为过于疲累而不再紧绷,缓缓陷入沉睡。
再度醒来,她看到的是年迈和蔼的陈大夫和陈大娘。
老实说,她睁眼前其实很怕之前的清醒是场梦,但是当她鼓起勇气张开眼,看到了陈氏夫妇时,她才真的相信自己真真正正的安全了,感激的泪水因而迅速涌上眼眶。
怎么样,你还好吧?”陈大夫微微一笑,关心的问。
“嗯。”兰儿缓缓点头,声音哽咽。
“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陈大娘眼中也有着泪水,紧紧握着兰儿的手。“你终于醒过来了,这几天可把大娘我给吓坏了。”
“对不起……”兰儿虚弱的道。
“别说对不起,咱们才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那时挡下了那群强盗,咱们北村还要多死几条人命……”陈大娘吸吸鼻子,感激的说。“你好好休息,咱们俩一定把你的伤治好。”
她拿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然后帮兰儿坐起身,“你应该饿了吧?我一知道你醒了便煮了碗粥。”她端起一旁桌上的清粥,舀了一汤匙喂兰儿。“来,吃点,还热着呢。”
“谢谢。”兰儿感动的道谢。
“丫头,别和大娘客气。多吃点才会早点恢复体力。”陈大娘又舀了一汤匙喂她。
兰儿闻言便不再客气,乖乖的吃着,不久一碗粥便吃完了。
这时她忽然发现石头并不在场,眼光忍不住搜寻着两人身后。
陈大夫知道她在找谁,忙道:“赫连小兄弟去休息了。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直到你度过危险期后,我一再保证你不会有事,他才松了口气。”
“你要见他吗?我去把他叫醒。”陈大娘边说边起身。
兰儿急忙阻止她,抓着她的手结结巴巴的道:“不……不用了!我……我很累,想睡了……”
“是吗?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也不打扰你了。”陈大娘不疑有他,帮着她重新躺下,便和丈夫一同出去了。
兰儿紧抓着被褥,等人都出去了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应该,但她现在实在很不想看到高大的男人,就算那个男人是石头也一样。
她不想……不想再见到高大的男人,或者应该说,她害怕看到体型高大的男人……
忆起那场周而复始的鞭打,兰儿胸口顿时充满恐惧,身不由己地开始在被窝裹不停颤抖。
第六章
和平的北村,晴朗的早晨。
花草林木在晨光中吐露着芬芳。
围栏中的公鸡挺胸昂首迎着朝阳高声啼鸣,宣布新的一天来到。
老黄狗懒洋洋的从躺卧处站起,打了个呵欠,甩甩头,抖了抖身子,然后跟在扛着农具的主人身后,缓缓往稻田里去。
几户人家冒出袅袅炊烟,几户人家听得打水洗脸声,也有几户人家传来妇人呼儿起床的话语。
晶莹剔透的露水滴溜溜地从绿叶上滑落,窗外屋檐下有着一片因被晨光照射而如金丝般的蛛网,一只长脚黑蜘蛛在上头站得稳稳的,静立不动。
屋外准时的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然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兰儿立时闭眼装睡。
来人步到床前未发一语,兰儿问着双眼,极力让自己的呼吸徐缓平稳,小手却缩于温暖的被窝中,紧张地在胸前握起。
赫连傲见她仍在睡,却显然睡得不是很安稳,似乎这几天下来,她总是睡不好。日日清晨他都来探视她,皆见她额际冒着细汗,双眼闭得紧紧地僵缩在床上,全身僵硬地看起来像被人搬上床摆置、没有生命的陶俑。
她像是无法在睡梦中放松。
他想伸手替她拭去额上细汗,但怕吓到已经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兰儿,所以只是杵在床边看着她,过一会儿,才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木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兰儿缓缓的睁开了眼。当她望着窗外的晨光松口气的同时,却也有着想哭的冲动。
他在担心,她知道。他虽然没说出来,却总在每日清晨来探望她。可是她总对他的接近与碰触下意识的感到害怕,所以她每天都装睡。
因为怕被他看出端倪,她在白天夜晚刻意的躲着他,闪躲他的接近与碰触,规避与他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身上的伤一天好过一天,可是她依然怕他,对他的接近感到恐惧。纵使她的理智知道石头绝对不会伤害她,她的身体却仍旧对那伤害还有着残留的记忆,每当他巨大的身形靠近时,那天的情景便会窜进她的脑海中,那些高大的人影似乎又在周围呼啸,让她惧怕地无法呼吸,忍不住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