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叫赫连傲,一身本领不输其父。特别是他非常熟悉沙漠中的事物,他知道如何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知道沙漠中何时会起风,甚至有人亲眼见过他被沙暴卷起半天高却依然安全存活。
有人说,若是想平安横越广大的沙漠,跟着赫连傲准没错。可惜的是,没几个人知道赫连傲的长相,当然也就没几个人能跟着他横越沙漠了。
烈日、黄沙、热风。
灼烫干燥的空气中,偶尔随风传来几声叮叮当当的驼钤。
这里是塔克拉马干沙漠,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海,一座又一座的沙丘间,几乎没有多少动植物能生存其中。炙热的艳阳毫不客气地释放它的热力,像是想从这片干燥的大地中压榨出仅剩的水气。
偶尔吹拂过的强风夹杂着黄沙打在脸上疼痛难当,实不是普通人能忍受;要是再不幸遇到了沙暴,就算没死在其中,也要在强风过后,面对全然改变的地形。
接下来,便是因地形的改变而迷失了方向,在黄沙之间绕了又绕、转了又转,无法走出其中,最后成了滚滚黄沙中的一具干尸;幸运的话千百年后还能让后人看见完整的骨骸。
这样的一个地方,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可就在这么一个无边无际恐怖的沙漠中、也还真是让人走出了一条路来。说是路可能有些牵强,因为这条路没有开道、没有标示,而且还是常常有人不小心就死在沙漠之中;纵使如此,千百年来人们还是在沙漠中的绿洲中建立了家园、创造了国度,而且为这条连接着绿洲与绿洲、国度与国度问看不见的道路取了个还满美丽的名字──丝路。
商人们从千年以前便带着中原美丽的丝织品,越过高山、渡过恶水,穿越这座如大海般广阔的人间地狱,来到遥远的国度贩卖或交换商品。
这条路是谁第一个走的,早已不可考,谁取的名字,也无人能确定,不过行走在其上的商旅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翻山越岭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为的不是别的,只为图个温饱而已。
此刻,沙漠中正有一队商旅在大太阳下行走着,只是十数人的商队中,众人皆沉默着,未有入开口说话,除了风声,剩下的便是驼钤声了。
商队过去后,约莫一刻钟,突然有人出现在沙漠中,他骑的是匹黑马并非骆驼;而让人诧异的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中,总有一只大鹰在那黑衣人上头盘旋。而在黑衣人身后大约二、三十尺处,则又跟着另一名同样黑衣蒙面,但身形较娇小的骑者,右肩还背了具黑色小弓。
两人的坐骑看来皆为上乘骏马,在沙地上行走轻松得很。
这两位不是别人,前头的正是黑鹰山少主赫连傲;在后头跟着的,便是乖
巧可人的秦若兰了。
两人隔得这么远,当然也没人开口说话,更何况赫连傲根本当后面那女人
不存在。自从八年前在他娘开的悦来客栈中遇见她后,他就注定要被她缠上一辈子;他原以为依她那种胆小的死个性,一定很快便会将他视为洪水猛兽,没想到那短短的一阵子,却变成了漫长的八年。
他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的胆量和固执,当年他只不过因为看不过去她反应迟钝的等人砍,才会一时善心大发地跑回去救她,结果自己反而被人砍了一刀。就这么一刀,让她将他视为救命恩人,从此以后,她便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想甩都甩不掉。
不让她跟,她死要跟,要是吼她,她就掉泪,而她一掉泪,他就跟着倒霉,因为所有的人都会露出一副都是他的错的模样,然后他老娘就会揪着他的耳朵要他向她道歉。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得让她跟着,条件是──不准哭!
自从他开出这荒谬的条件之后,她真的渐渐改善了爱哭的习性;虽然还是有些胆小,但比一开始是要好上许多了。
之后,她一直像个小女仆似的跟前跟后,他也渐渐习惯了;但在几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有许久没再见过她的眼泪。这个发现莫名其妙地让他感到烦闷,那股烦闷从此便压在胸口,不见有消散的时候。
头上顶着大太阳,握在手中的缰绳热烫灼人,他想起身后细皮嫩肉的人儿,脸上不觉更加阴沉。
“驾!”他轻喝一声,踢了下马肚,催促坐骑加快了速度,向前疾驰。
兰儿见状,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如风般越过前方不远处的商队,两骑八蹄扬起漫天尘沙,远扬而去。
敦煌
“少爷。”赫连傲一下马,悦来客栈敦煌分店的掌柜便恭敬的迎了上来。
他点了下头,随即上楼,没多说什么。
兰儿也下了马快步跟在他后头,经过掌柜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小小声的和他点头问好,“李叔,麻烦您了。”
“别客气。”李掌柜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我叫小二送一桶热水上去,你可以好好清理一下。等会儿楼下就会备好饭菜。”这几年这对小儿女常跟着爷一同出来行走,是以他识得兰儿,也晓得他们之间的情况。
“谢谢李叔。”蒙着黑布的小脸只露出似水般的黑眸,她向他鞠躬轻声道了谢,便匆忙上了楼。
李掌柜招呼店小二将马牵到马厩,跟着便去叫人烧水备饭菜。
兰儿上了楼,先进了二号房卸下包袱及沾满了尘沙的头巾,才到隔邻的一号房去。他们这次束行,鹰叔早已通知了各地的分店,所以他们一路东来,各家悦来客栈都将一、二号上房留下来,供他俩留宿。
她一进门,便见到赫连傲正在洗脸。她走上前,他刚好从盆中抬起脸,沉暗的黑瞳盯着她,前额发梢及下巴滴着水。
她主动拿起桌上一旁折好的布,替他将脸上的水珠拭干,他也就坐下,让她帮自己擦脸。
兰儿手拿布,顺着他的前额,向右经过俐落的剑眉来到额际,然后从他的脸庞而至方正刚硬的下巴。她稍稍收回手,移到左上方同样顺势擦拭而下,然后是中间高挺的鼻梁。
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像是和风吹拂过面。
赫连傲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专注细致的容颜,那股烦闷的情绪再度加深。
兰儿收口手,将布放进盆里,端起盆子柔声道:“李叔说楼下备好了饭菜,要不要请他送上来?”
“不用了,我会下去。”他冷淡的回答。
“那我先回房了。”她温婉的轻点下头,端着铜盆退出门外,刚好两位小二哥送了桶热水到她房里。
两名小二哥见到她的娇颜,有瞬间呆了一呆,幸好及时回过神来;美人当前,两人忙抢着将盆子接过手带下楼去,还差点打了起来。
兰儿向这两位见色忘友的小二哥道了谢,便回房宽衣净身。
木桶里的水有些烫,她嫩白的肌肤很快就因热水而泛出粉红的色泽。她泡在热水里细心的洗着长发,心绪不由得飘到隔房的石头身上去。
在心底,她总改不了口,还是习惯叫他石头,因为他的脾气又臭又硬,实在是人如其名。当他年岁越大,个性就越来越像颗石头;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只有因不耐烦骂她时,他的话才会多一些。
八年的时间不算短,她变了不少,他又何尝不是?
当年的他,不过和她一般高,但接下来两、三年,他却一下子抽高拉长,变的像鹰叔一样魁梧高大,他的脸也从孩子气的稚嫩渐渐变的有菱有角,说话的音调也渐转为浑厚低沉,有了男人的味道。
兰儿本来是很怕男人的,尤其是那些些高高壮壮看起来像山一般的大汉;可她唯独不怕他,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兰儿将脸浸到水中,没由来的想起他为挡下的那一刀。她从来没想到有人会为了救她,而自己挨上一刀……想起当时的情况,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当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
这些年来,她曾多次在练武场看过他背上的疤,那条丑陋的痕迹横过他的背,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在耀眼的阳光下再度渗出血珠。当然,流下来的是汗水而不是鲜血;但她总会看错,并为此感到惊慌。
兰儿从水中抬起头,将湿漉漉的长发揽到身后,喘着气。
他不只救了她那一次,在那之前还有两次将她从水中捞起,在那之后则有数也数不清的救命之恩。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条命是属于他的!
从小到大,不曾有人真心为她做过什么。虽然贵为皇帝之女,她看似什么都有,其实却什么都没有;她是吃得饱睡得好没错,却像一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小鸟。
她没有朋友,从不曾出过后宫,也不像其它的姊妹有着许许多多婢女和疼惜自己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