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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他冷不防地回了一句。

  而这句话却让徐芷饮愣了一会儿。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假设──该不会……他那位去世的女友,就是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吧……

  不,一定是她想太多。

  “不然我喝柳橙汁行不行?”她转移了话题。“反正它长得跟橙花没什么两样,我把它当橙花来喝也好。”

  舒正寻静了几秒,取来杯子倒满柳橙汁给她。

  “真是睁眼说瞎话。”

  赏了她一杯柳橙汁后,舒正寻就去忙自个儿的事了。

  徐芷歆则是呆坐在老位置上,任由好奇心无节制地扩散。

  她本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对方的忌日当月来回避,然而,现在她却连对方的死因都开始好奇。

  她常笑自己的母亲和小阿姨喜欢管别人的家务事,怎么她现在也当起这种角色了?

  一定是她的工作让她的脑袋太悠闲,才会一下子失眠,一下子爱管闲事。

  从前,能够躺在床上的时间简直比黄金还珍贵,往往一躺上去就可以在三秒钟内立刻入睡;而一天到晚光是想着实验室的东西就已经够她受了,还有哪来的时间去管别人的杂事!

  而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禁让她扪心自问:

  她那么拚命,到底为了什么?

  “明明就是一脸想睡觉,还说你睡不着。”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哪有?”

  她抬头,见舒正寻终于可以闲下来说一句话。“我明明就是在沉思,哪是什么一脸想睡觉。”

  “已经快一点了,你还不打算回去?”

  他走近了过来,点上一根烟。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她苦笑。

  “赶你走是为你好。”

  “对你的老板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难讲了,”

  他取下烟,夹于两指之间。“对老板而言,像你这种点一杯就要坐上三个小时的,叫‘奥客’;而至于那边的那一票人呢……”他指了某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群男男女女三桌并成一桌,好不热闹。

  “那种活像啤酒黑洞的,对老板来说才是好客人。”

  徐芷歆听了,皱了眉,嘴巴一开一张的,好像要说些什么。

  “但是对我们酒保来说,则是完全相反。”

  他又补充,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像你这种的,我只需要调一杯酒给你,然后等着结帐就好:而那群人会搞出很多你想也想不到的花样来。”

  “哦?”他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例如什么花样?”

  “例如嘛……”

  他侧头,努力回想了好一下子。

  “我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刚退伍的来庆祝,他们一群人大概喝掉了三、四十瓶啤酒。”

  徐芷歆聆听着。

  “打破杯子不说,把酒喝得满地也不要紧,其中一个还把厕所吐得四面八方都是。”

  “四面……八方?”她强调了一次。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吐的。”他耸耸肩,熄了手上的烟。

  “你让我想起以前一个当空姐的朋友……”她笑了几声。“她也抱怨过类似的事。”

  “你们这个行业我是不清楚,”她又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空服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气的。”

  而舒正寻听完,只是低头挂着微笑,没有回应什么。

  徐芷饮不见他接话,顿时也只能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不长也不短的安静气氛。

  这段时间以来,徐芷歆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模式。每当她想透过某件事来更了解他个性的时候,他总是会拿出很荒谬的回答来应付她,或甚至是像此时此刻这样──直接拒绝反应。

  所以,当有“奥客”拿出花招来恶搞他的时候,他是会生气?还是选择默默接受?或是直接海扁对方?

  她完全没有头绪。

  他就像是一部“ROXY”的闲聊机械。要他聊天,他奉陪;但倘若要他说出自己的事,或是要他聊聊自己的性格,那一部分的资料几乎是“零”。

  一,他会转移话题。

  二,他可能会说出很扯的答案。

  三,他会直接沉默以对。

  这是舒正寻最常出现的反应。

  她不明白,他是只有对自己如此,还是他对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

  忽然,徐芷歆微微向前倾,开口问了一句。

  “介意我问你一件事吗?”

  像是决定拿起石头丢丢看那片玻璃窗,瞧瞧里面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探看。

  舒正寻抬起头,凝视着她。

  “你想问我她是怎么过世的?”他平静地反问。

  他这一问,徐芷歆愕然。

  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还是她的心事真的这么好猜?

  “……你怎么会知道?”

  不懂的事,她向来勇于发问。

  “因为你说了‘介意’两个字。”他说完,头又低了下去。

  徐芷歆怔怔的。

  一股说不出来的茫然感忽然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个人的想法,也不清楚他的情绪。

  她这么问,是否会惹得他不高兴?他低下头的意思是不愿意多谈?还是另有别的意义?

  或许她真的太过得寸进尺,再怎么样她都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毕竟她和他也只是客人与侍者的关系而已……

  “因为生病。”

  忽然,舒正寻脱口说出。

  徐芷歆愣了一下子,顿时反应不过来。

  “她是因为生病死的。”他又说了一次。

  “是……什么样的病?”

  好不容易,她抓住了一点神智,回问了一句。

  “肝脏方面的,”他吸了吸鼻子,手背擦过人中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真正的病因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天生就是那样。”

  瞬间,徐芷歆的胸口像是被一把钝器给击中。

  她在芝加哥所专攻的生化研究,正是以肝脏相关疾病为主。

  “有试着接受治疗过吗?”

  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是在问废话。

  “当然有。”他苦笑了一声。“什么治疗都试过了,但是她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

  徐芷歆静静的。

  “她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那些吃不完的药不但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最后还是因为要接受什么手术而去世。”

  详细的死因他从来都不知道。

  因为她的家人根本不会想要告诉他。

  想到这里,他除了心痛之外,还夹带着一丝恨意。这令他烦躁,因为哑哑不希望他恨她的家人。

  连“恨”都需要被压抑。

  索性,他又取来一根烟点上。

  像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了盐巴,徐芷歆顿时心生愧疚。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一开始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舒正寻看了她

  一眼,眼神里没有怒意,但是口吻之中却带着锋利的刺。

  “我只是……”

  好奇。

  徐芷歆想解释,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这怎么说都没有道理。

  她不自觉地伸手轻揉眉宇之间。

  曾经,她为了想替这些受肝病之苦的患者尽一份心力,所以她不眠不休致力于研究之中。

  但是她接触的都是病患,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病患身边的人。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手术台上离开人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做的是肝脏药物研究,却从来没想过一个肝病患者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她只是生化研究人员,并非医疗人员,当然见不到医院里的生离死别。

  而现在,她不禁想像……在患者逝世之后,那个家庭又会变成什么样?

  徐芷歆失神了好一会儿。

  “我该走了。”

  忽然,她如梦方醒,由椅子上站起。

  “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她正式地道了歉之后,转身仓皇地走出那扇门。

  然而才踏出大门走没几步路,徐芷歆却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想掉头走回“ROXY”去。

  她想起研究室的伙伴们不分日夜地做实验,为的就是想要研发出更有效果的药物。

  所以,她想告诉他,有一群人一直都在努力。

  她也想告诉他,不要对这些人失望。

  当然也不要对她失望。

  但是,在“ROXY”大门前的三步距离处,徐芷歆停住脚步。

  这些实验的目的确实是在救人。

  那么,她不眠不休地做实验测试,真的是为了救人吗?

  若是在三个月前问她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然而现在她却没把握了。

  如果是为了救人的话,她因为研究成果被偷的这件事而逃回台湾,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份研究成果最终都是会散播到各地的医药界,只是那份荣耀不是她的,而是一个偷走它的人。

  所以,她努力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自己的成就?

  她忽然再也分不清楚。

  思及至此,她低下头,转身步离“ROXY”。

  留在实验室里奋斗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对舒正寻说出“我们一直在努力”,唯有她不行。

  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放弃。

  从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起,舒正寻就开始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后悔。

  ──至少在舒正寻的眼里看来,那确实是很像“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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