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仰面笑起来:“哈哈哈!”接着对死神说:“我离去之后,我的研究自然会有人接替。或许进度会慢上好几年;然而,由其他人参与,研究结果说不定更完善。年轻人,我要是想死,你就让我死吧!”
老人家笑意盈盈的,死神只好顺从他的意愿。
死神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他的右手,与老人家握手致意。
他把老人家由片场带到《神曲》的风景中,那里有山有河有亮光有天使有歌声,兼且青春满盈爱意丰盛,的确比人间壮丽。
死神一边点头一边步离他的创意景象。他也明白,有些人,会比较喜欢死亡。
命中注定的人
在贵州的偏远山村内,村民正盛装庆祝。苗族姑娘头顶十公斤以上的华丽银饰载歌载舞;而苗族壮丁则捧着乐器芦笙吹奏,气氛极盛。
苗族姑娘的面胚短而圆,眼睛明亮,鼻子小巧,长相甜美纯朴;苗族男子长得粗中带幼,体魄健壮但又精通奏乐。这群为数近百名的年轻男女正进行一项名为“讨花带”的活动,姑娘们早已准备好自己缝制的长条形布带,只要她喜欢的男子挨近她,她便会把布带挂在他吹奏的芦笙之上。
十六岁的桑桑也挂满全身银饰,但她没走到外头参与族人的活动,她留在全村中最豪华的吊脚楼之内,进行她的削苹果魔法。
她头戴高九十厘米的银冠帽,那两枝巨型的银角上雕有双龙抢宝的图案,而银冠帽之上,密密麻麻地挂上立体的凤雀、排马、花草等银饰。她的上衣是蓝色的染布,颈上挂有三圈银环,另加一排巨型银锁,这块六英寸阔的银锁沉甸甸地垂到腰腹之上。银锁通常是自幼跟身,象征平安福乐,要在出嫁后才能取下。银锁上的雕花极精致,图纹有双狮、鱼、蝶、龙、花草、绣球,下沿垂挂银链、银片、银铃。桑桑的下身穿着花带裙,手工极精致,花带裙以银珠连花带,而花带上的图案,是衣物拥有者自行一针一线刺绣于上。
穿着如此隆重瑰丽,却又与庆典无关。桑桑不认为她的爱情会在芦笙的歌舞中出现。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镜子之内。
已经试过三次了,这一夜,桑桑试第四次。母亲和姨姨生前教导过她削苹果看意中人的魔法,只要在月圆之夜的子时对着镜子削苹果,一边念出心咒,当苹果的皮被完全削下来之后,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便会出现。
桑桑一边削苹果,一边念念有词,而镜中反映出来的,是她那张娇美的脸。她的样子长得像父亲,脸胚较尖长,而眼睛则比一般苗族少女圆大,鼻子亦较同族的女孩高而尖挺。长得像亡母的部分,是丰厚的双唇,以及比例匀称的身形。
母亲和姨姨的心诀不会出错,桑桑知道她今次一定会成功。而就在苹果皮全掉下来之时,她亮起大圆眼瞪着镜子,狠狠地瞪了数十秒,眼皮支持不住要覆盖下来,然后她合上眼休息一会再瞪大眼,如此这般重复着瞪眼、合上眼的动作。终于,也让她看见她想看到的奇异影像。
镜子内的确是个男人,他长得英俊挺拔,浓眉大眼、鼻子高、嘴唇棱角分明,英气之余又富贵气,无论以哪一种角度去品评,镜内出现的男人也是无懈可击的英俊。
桑桑沉住气,瞪着镜中人眼也不眨。继而,她就说了一句:“相公,干吗你长大之后变成这个样子?”
从桑桑的魔法中活现出来的男人,是死神LXXXIII.
而挂在桑桑房间之外、帘缝之上的一串圆镜风铃,摇摇晃晃,叮铃不断。
但又明明,这夜没有风……
她是魔法的传人
苗族少女桑桑的父亲是城市人,本身是大学工程系教授,因着研究,于是与开发队伍于贵州暂居。
故事的发展带着经典的浪漫,教授爱上了村落中最美丽的少女,心氏的大姑娘。心氏大姑娘除了能歌善舞,善于刺绣之外,更有一项独到的技能:她是魔法的传人。是这点点的魔力,把教授迷倒。
快乐又可爱的桑桑,在特殊的家庭中成长,每天唱唱歌又变走小鸡小猪,日子写意到不得了。
而认识陈济民那一年,桑桑五岁。父亲的同窗带同家人由城市到贵州探望,桑桑就认识了九岁的陈济民。陈济民又是另外一种人,他不会魔法不会教学不会吹奏芦笙,但他会说洋文。陈济民的父母是海外留学生,他们在美国诞下儿子,在他六岁那年才一起回祖国工作。
陈济民是名俊秀的小男孩,常常不自觉地仰起小脸,一副高傲不妥协的模样。桑桑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是不可言喻的好看。村落中的男孩子,无人能有陈济民这种看不起其他人的神态。这个当然了,没见过世面的村童,凭什么高傲?
陈济民就如世界风光,让桑桑开了眼界。
陈济民望着桑桑,问:“你的名字是Song Song吗?你是一首歌吗?”
桑桑不懂得他的意思,只会傻笑。
陈济民见她傻傻的,便不知再与她说些什么才好。他其实不太习惯落后的人与地方,才住了几天,他已不住皱眉又皱眉。
桑桑见他没再说话,然后她就决定变魔术给他看。她随手向三英尺外的黄狗一指,黄狗就不见了。
娘子,我挂念你
陈济民目瞪口呆。从这一秒开始,他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
桑桑仍然傻笑。她当然预计到他会有些什么反应。母亲和姨姨常说,男人逃不过女人的魔法。
陈济民是名很认真的小男孩。他考虑了两晚之后,就对桑桑说:“我打算娶你为妻。以后你就在我面前表演魔法给我看。”
桑桑大笑,露出了没有门牙的嘴巴。她把裙子上的其中一条花带拆下来递给陈济民,她答应了他的亲事。
而陈济民也懂得回礼,他送她那盒父母打算用来向地方官员拜访的瑞士巧克力,桑桑如狼似虎地全部吞进肚子中,只剩下一片留给陈济民。
桑桑亮着闪出星星的大眼睛,为着饱尝了美食而惊叹。然后陈济民就知道了讨好这个傻小女孩的法门。看来他会应付得到。
九岁的陈济民和五岁的桑桑手牵手,他们走到双方父母跟前,由陈济民向成年人提出婚姻的要求。
五个成年人笑不拢嘴,也陪小孩子一同儿戏,毫无忌讳地答应了。
从此,桑桑称呼陈济民做相公,陈济民则称她为娘子。
相公与娘子以书信维系感情。贵州山区隔涉偏远,居于天津的陈济民的书信,往往一个多月才到达桑桑的手中;因此,他俩的书信往来不是一问一答的,而是一有心情便写一封。
桑桑才刚开始上小学,认识的字不多,陈济民的中文也不好,于是,书信中的内容反而显示不到年龄的差距,二人说着的都是一些孩童的无聊话题,娘子告诉相公她看到了怪鸟,相公告诉娘子他被选拔出来训练乒乓球。
如此这般,二人通信了半年,话题已渐渐减少。
精灵的桑桑但觉甚不妥当。她与班房中隔邻座位的黄大牛似乎更熟络更有话题。
吃着陈济民寄来的巧克力,桑桑在甜腻中扁下了嘴。
母亲与姨姨见她对着陈济民的信笺愁眉不展,于是向她献计:“以后,就每一封信写下一个小故事,我敢保证他会看得津津有味!”
自此,桑桑就如《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每天构思一个小故事来养活他们的感情。
陈济民总为桑桑的故事喝彩,对于她的说故事技巧,他激赏非常,她的书信,就成为他的最深爱读物。也渐渐,他明白,是她在开他眼界,是她让他置身奇幻之地,让他随意天马行空。
陈济民谦厚地相信,相比自己,桑桑是更了不起的一个。
无间断地,桑桑每天给陈济民写信,这样就过了很多年。时光荏苒,她已十二岁了,而陈济民,更已是十六岁的少年。
这些年来,他们也无机会相聚。陈济民的父母为儿子安排暑期的国外交流旅程,他去过非洲和欧洲,就是没再回到贵州。当再见到迷人的小小魔术师之时,陈济民已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了。
桑桑以传统的苗族少女打扮迎接他。她扁起唇来笑,羞羞怯的。刚步入少女之年的她,开始酝酿出矜持来,她望着她的小恋人,欲拒还迎,极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
陈济民的心情也很兴奋,但毕竟见过世面,态度落落大方。他呈上英国的拖肥巧克力,又温柔地对她说:“娘子,我挂念你。”
顷刻,桑桑的心窝温热地翻腾,激动得满脸涨红,在鼻子一酸之后,眼泪就滚动淌下。
陈济民笑起来,张开阔大的臂弯,把她迎进怀里。
甜美如童话的爱情
他们度过了神仙眷属那样的夏季。他们在水洞间捉迷藏;他们跑过山边的每一块梯田;他们爬上最壮大的树顶上捕捉日光;他们在庆典上狂饮乱舞。然后,他与她在瀑布之下赤身相对,展开了青春恋爱的另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