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冷漠地调匀呼吸。
“怎么样?今天晚上介绍给你的女生,有特别喜欢哪一个吗?”她问。
他微撇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很不屑。“没有。”
“没有?”她愕然。“她们个个都是名门淑女,其中有几个不但人漂亮,又聪明能干,应该很符合你的条件吧?”
“漂亮能干是一回事,我更重视的,是她们的家世背景,你应该很清楚。”他漫不经心地把玩著墨镜,潇洒的动作很迷人却也很气人。“这里头没有一个家里够有权有势。”
“你要多有权有势呢?”她咬咬牙,一道怒火在胸口闷烧。“我说过,找女朋友不是上市场买菜,你的态度能不能尊重一点?”
“我也说过,这不是买菜卖菜的问题,而是投资报酬率的问题。”他淡淡地回应。“既然我得花时间去找女人,当然要找个最好的,以免浪费我投资的心血。”
沟通无效,她投降。
殴海蔷气恼地转眸。“随便你吧,既然你觉得她们不够好,我再想办法好了,我名单上还有一些人。”
“那最好了。不过你最好确定你名单上的其他人是合格的,免得我还要浪费时间跟她们应酬。”他声明。
有没有人这么嚣张啊?
殷海蔷蹙眉,这几年他的性格似乎变得更狂妄了,也令人更难以亲近。
“你在美国有交过女朋友吗?”她忍不住问。
墨眸闪过一道光。“为什么这样问?”
“你对女人这种心态,真的交得到女朋友吗?”她轻轻叹息。“你女朋友该不会常被你气得半死吧?”
“什么意思?”嘲笑他吗?卫襄抹去脸上所有表情。“你认为不会有女人喜欢我?”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对女人好像很不尊重,这样不好,卫襄,真的,你最好改一改。”
”这是在干什么?说教?”他冷哼。
“唉,我不是这意思。”她又叹息,很无奈很伤脑筋似的,美眸水光盈盈,凝睇他。
他气息一窒,不觉别开眼。
她以为她是谁?竟敢对他说教?他绷著脸,试著在心房一块块堆叠怒气的城墙,可不知怎地,那砖瓦竟慢慢地坍落。
他很难生气,很难强迫自己以一腔怒意面对她,他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雀跃。
他在高兴什么?因为她并不是如他想像的那般认定他不受女性欢迎,又或者她温柔的劝告表示她还关心他?
他究竟……在动摇什么?
卫襄深呼吸,极力收拾对自己的不满。“走吧!”他用甩头,率先旋身,迈开步履。
殷海蔷讶异地跟上。“现在就走?不会太早吗?等会儿还有舞会呢!”
他闻言,下颔肌肉一僵。“我不跳舞。”
“为什么?”
还问?!
他顿住,转头,眸海浮出一扇冰山。“你忘了吗?我不会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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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跳舞。
从小就发现自己对节奏很不敏锐,天生韵律感就差,上音乐课时拍子老打错,之前并不怎么在乎,直到那年在她的生日舞会上出了大糗,才人为懊恼。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那一夜,她在舞会上,不避讳众人奇特的目光,邀请他共舞。
他摇头拒绝,她却热情地一再游说。
“跟我跳嘛,卫襄,就跳一曲就好。”
“一分钟都不行。”他很坚决。“我真的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这是最简单的三拍子华尔滋,很容易的。”
他还是摇头,虽然她脸上明显流露失望之色,他仍不许自己心软,只是他没想到整个晚上看自己女儿男友不顺眼的殷夫人会尖酸地介入。
“连支舞都不敢跳?呵,这样也想追我们家海蔷?”
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满是厌恶的眼神挑起了他不服输的傲气,他挺起背脊,接受了女友的邀请,结果却是让自己成为她家人及朋友口中的笑柄。
一念及此,卫襄冷冽地收紧下颔。
他永远记得那一夜。
那夜,一个出身平凡的穷小子初次残酷地体验到,自己和那些衔银汤匙出世的公子小姐原来真的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
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社交礼仪,他一点也不懂,他们个个跳起舞来如蝴蝶翩翩,他却像只扭来扭去的丑陋毛毛虫。
他不会跳舞,也学不会,即使他在纽约时,曾尝试聘请专业的舞蹈教师来上课,仍是挽救不了他节拍白痴的天性……
“为什么不学呢?”在回程的路上,殷海蔷竟还不识相地追问他。“我以为你在纽约时,一定常常参加当地的社交宴会,不是吗?”
“我会去应酬,但不跳舞。”他握紧方向盘,深厉的黑眸直视车窗前方蜿蜒的道路。
“为什么不?你不喜欢吗?”
够了没?他真想拿根针把她喋喋不休的嘴缝紧,又或者将车尾用力一甩,吓得她再也不敢多话。
“闭嘴。”最后,他只迸出简洁的威胁。
见他面色不善,殷海蔷聪慧地静默。
她悄悄打量他侧面,从他聚拢的眉宇,到锐气逼人的下巴边缘——很明显,他生气了。
她叙下眸,片段的回忆在脑海里如雪花纷飞。她记得很久以前,仿佛是她生日那天,他曾经在与她共舞时因为一再踏错节拍,恼羞成怒。
她记得那天,她的脚被踩得好痛,好几只脚趾都瘀青了。
她没怪他,默默忍著痛,还一再安慰他,可惜他并不领情,两人因此冷战数日。
仔细想想,或许就是因为初次跳舞的经验对他而言太难堪,所以他才坚持不再跳舞吧?
“原来,你只是个胆小鬼。”她喃喃低语。
他听见了,面色铁青,蓦地撇过头来,狠狠瞪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她勇敢地重复。
这话如果是从前,她是不会也不敢说的,但现在或许人老了,事情看透了,便不顾一切撂下来。
“你——再说一遍!”冰刃般的眼神在她脸上凿割。
“要我说几遍都行。”她神色坦然,唇角甚至牵起浅笑。“卫襄,你在逃避,你不是不喜欢跳舞,是害怕,对吗?”
“我怕什么?”他磨牙。
“你怕出糗,你怕如果再次当众跳舞,会像从前那样被其他人嘲笑……”
叽——
尖锐的煞车声忽地响彻宁静的阳明山,车身猛烈摇摆,殷海蔷惊声尖叫,卫襄充耳不闻,数秒后,他粗鲁地将车停靠路边。
“你……你开车小心点!”殷海蔷抚住胸口,惊魂未定。
“你说话才应该小心点!”他怒视她,眼中烈火熊熊。
她回望他,思索著他那眼神的意义,美眸缓缓地融化一潭春水。“我说对了,是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生气。”
他瞠瞪她,眸采变化万千,有一刻,她以为他考虑出手教训她,但他还是忍住了,板著一张脸,降下车窗,取出一根烟,点燃。
她凝望他,良久,微微一笑。“有没有人告诉你,在这种半密闭的空间抽烟很不礼貌?”
又说教?
他手肘支著车窗框缘,不以为然地瞧著她,仍是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烟雾在车厢内缭绕,有些呛人,殷海蔷小心翼翼地呼吸,却没再表达抗议。
她讨厌烟味,但在这世上,她甘愿忍受两个男人在她面前抽烟,一个是樊亚,一个便是他——说来也怪,在嗅著他吐出的烟味时,她甚至有一种近乎自虐的甜蜜感。
“对不起。”在他夹在指间的烟短去半截时,她忽然轻轻扬嗓。“其实现在想想,我应该向你道歉,我那时候不该强人所难,硬要你陪我跳舞。”
他保持沉默,也不知是因为还在生气,或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道歉。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想私下教你,你却怎么也不肯呢?”
“哼。”
又哼?
殷海蔷无声地叹息,目光在他冷漠的脸上轻抚。“我教你,好吗?”
他撇嘴。“你为什么非教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这么做而已。”
“我会不会跳舞,跟你无关。”他语气强硬。
她惘然。“是跟我无关。”
她只是永远忘不了,他在那场舞会窘迫屈辱的表情,以及后来与他冷战时,那比受伤的脚趾还痛上几百倍的心。
她希望有机会能弥补遗憾。
“卫襄,难道到现在你还怕吗?十一年了,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照你自己所说的,你有钱又有地位,还怕面对当年的耻辱吗?”
耻辱!
卫襄强烈一震,燃落的烟灰无意间烫了手指,他浑然不觉,恼怒地望向殷海蔷,后者却依然那样浅淡又温和地微笑著——
“我们到你家,我今天晚上就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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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屋顶罩下的阁楼,洒落满天朦胧的星光,窗台边,一盏盏烛火串成银河,轻柔的圆舞曲在室内回旋。